菲戈小说网>古代言情>有狐缓缓,在彼淇侧>第7章 读书之时 苦不堪言

  “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栗,鬼夜哭。造化不能藏其密,故天雨栗。灵怪不能遁其形,故鬼夜哭。”他春衫执笔,一笑倾城。“我今儿,教你“书”。”

  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日月盈昃,辰宿列张。寒来暑往,秋收冬藏。闰余成岁,律吕调阳。”青石书案前,尚小书左手攥拳负于身后,右手高举捧着书卷,一字一句的读着,声声朗耳,也颇有教书先生的斯文气质。

  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天和地都是黑黄色的,宇宙是荒凉混沌的。日月盈昃,辰宿列张。太阳正了又斜,月亮圆了又缺,满天的星星列布天中就成了星宿......”尚大官倒也很配合,趴在纸上,握着狐毫一字一句写着,虽说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,但也丝毫不减对学习的热情,“我说的对不对,著心?”

  “对,大官真聪明。”尚小书给足尚大官面子,“寒来暑往,秋收冬藏。闰余成岁,律吕调阳。说的是夏天过去,冬天又来,秋天收获,春天储藏,积累数年的闰余并成一个月放在闰年里,古人用六律六吕来调节阴阳。”他提起兔毫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上字,朴茂工稳,瘦劲清峻。

  阿满在旁磨着墨,大气不敢出,心里甚是欣慰。尚哥哥不知哪来那么多对付小孩的法子,跟公子打了个赌,公子就亢奋起来了,学什么都兴致勃勃。

  庭院里的橘树上一窝喜鹊喧嚣,渐上炎炎暑气。有夏歌传来“青荷盖渌水,芙蓉葩红鲜。郎见欲采我,我心欲怀莲。”

  “著心,你读书时是怎样的?”尚大官突然抬起头问。

  “我读书时啊......”逆光而站的背影显得有点单薄,周身一度经年萧萧。

  “人之初,性本善;性相近,□□。苟不教,性乃迁;教之道,贵以专。昔孟母,择邻处;子不学,断机柕。窦燕山,有义方;教五子,名俱扬。”看似文文弱弱的书生,正在乡野间勤勤恳恳挥舞着锄头料理那新种的小豆苗,一抹额头全是大汗淋漓,扬声念着《三字经》,脸色红润,笑意盈盈。

  扛不住毒日的豆苗黄黄怏怏,刚长出来的瓜苗也被虫咬得稀疏,菜苗看起来无精打采,命不久矣,树苗甩光叶子一命呜呼,然而这一切都没影响他的好心情。

  抬头往上望去,阳光透过青翠欲滴的枇杷树叶变得斑驳,粗大的枝桠上躺着一位俊俏公子,打薄了碎光敷在脸上,他左手枕在脑后,翘起二郎腿,右手指节分明,把玩着黄澄澄的枇杷,双目半闭,哼唱一首不成调的曲儿,“青丘国里有群狐,下凡历练是天机,修行千年就成仙,属我九尾日无边......”

  树下笔直站着一名黑衣少年,发丝粘上一片枇杷叶,双手抱臂,臂弯里夹着一把鱼纹剑,屹立不倒,眼神犀利,活脱一个忠诚的侍卫。

  “树上那只狐崽子,快跟着我念。”书生直起腰板,支着锄头解开腰间葫芦。“人之初,性本善......”

  “人之初,性本恶,其善伪也。”俊俏公子咬了一口枇杷,依旧哼着小曲儿,秋黄的汁水顺着嫣红的嘴角流向雪白颈间,慢慢悠悠,声音如枇杷般香甜。“不许叫小王狐崽子!”他又恶狠狠地威胁道。

  “性初为恶,教学移善。做人学习应当则其善者而从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”书生走到树荫下,喝起山泉乘凉,“养不教,父之过;教不严,师之惰。子不学,非所宜;幼不学,老何为?”

  “吾不要学这些,尽是些读书道理,要教就教些有用的东西。”俊俏公子斜眼一瞟,翻身落地,衣袂飘飘。

  “那无边想学什么?”书生觉得好笑,挑了挑眉看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年。

  “四书五经,宫商角徵羽,礼乐射艺书数。”少年不甘示弱,同样挑眉仰头跟他对视。

  “很有志气嘛,小狐崽。”书生乐了,点了点他鼻尖,扛起锄头又扎进田里埋头苦干。

  “不准叫我小狐崽!按辈分我还是你太太太太太爷爷呢!”俊俏公子在松软的田里跺了跺脚,地面便有了一个土坑,他狠狠把果实丢了进去转身离开。

 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,三年后就是这个位置长了一颗枇杷树,是整片山里三十年来长得最好的一颗。

  名就走到黑衣少年脚边,嘴里叼着河虾,呢喃不清,“老大认贼作父了.....”

  “那叫大丈夫能屈能伸。”功成低头看了他一眼,把枇杷叶拂了下去。

  昨日的一番光景明明闹腾不已。

  “既然比文,那你也得先教我才成。”傍晚时分,一名青衣公子立在门口良久,终于狠下心开口,脸上满是不可一世。

  “教你自然可以,但得先拜我为师。”烛影摇曳,书生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,答应极快,却同样自持清高。

  “你想得美!”青衣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,怒极反笑。“教完我们就立即一决胜负,你输了就立即走人。”

  “不拜师,狐仙您自学成才去,在下不急,在下耗得起,不如就此长住,不走了!”布衣脸上洋洋得意,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。

  “非人哉!”不管怎么想,这一步步都像是早有预谋的圈套,而青衣公子啊,不但进了圈套,甚至还自己把自己绑死了。

  “第一课,兵不厌诈。”灰衣笑眯眯的,比狐狸更像狐狸。

  那晚,山谷里一直回荡着狐嚎,延绵起伏,余音绕梁。

  竹篁里靠墙摆放五六个藤草编制的柜子,满满当当塞着书籍,上面白纸黑字画满一个个小小的九曲连环的符号,这些,他们统称为“汉字”,而我,觉得就是一堆鬼画符。

  “凿壁偷光来学习呢狐崽子?要不我教你啊。”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就挑水回来了,看着我这把他屋中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也只是咧嘴一笑。

  名就这个不靠谱的家伙!我啐了一口。本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我怀着‘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’的悲壮进来,找是找到了,却发现根本不是给狐看的东西,这就够恼羞成怒了,还被当场抓了现行!有失狐面,愧对祖宗!

  从慌乱到平静,我淡然开口,头上的狐耳还是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,“吾用得着学你们人间的东西?而且何时轮到你来教小王?简直狂妄自大。”

  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。”他挑挑眉,没有揭穿,只是随意抽了一本,指着面上两块黑黑的东西问我。“那狐仙可知道这两字,应当读什么?”

  书到用时方恨少!我心里暗叹,继续嘴硬,“吾自是知道,但我为何要与你说?”扭头潇洒离去,倒不如说是落荒而逃更为贴切。

  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。也不知道狐仙何时才能赏脸与我比试一场呢。”他笑得好不得意,从头到脚把我看得清清楚楚,他挥挥手里的书,“这叫,《论语》。”

  “我知道!”我脚步一顿,回头瞪他。

  “名就!名就!”我终是走了出来,对着旷野叫唤着。

  “老大,我在这!”花丛深处一只扑着蝴蝶的红狐狸蹦了出来。

  一个天降爆粟砸得他晕头转向。

  “老大,你干嘛打我。”声音好不委屈。

  “吾让你干什么!干什么!天天就知道玩!不务正业!”我叉着腰教训着这只还不会化人形的同族。

  “老大,我已经盯了很久了,他一直没来我才走的。”名就理直气壮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
  “吾说过什么,敌不动我不动,敌不来你不走!你就会把我的话当耳边风,这样三心二意怎么成大事啊?还有修炼法术也是,你看看你,到现在还没化人形,你对得起我们狐族的列祖列宗吗!”我气得不打一处来,苦口婆心,语重心长。

  从远处看,一位疯疯癫癫的少年捶胸跺脚,张牙舞爪对着空气比划嚷嚷。

  “老大,您跟姥姥一样,什么事都扯到我变不了人形上。”小狐狸低下头,前爪刨地。

  “小王如此风流倜傥,玉树临风,怎么能跟唠唠叨叨的姥姥比!我看你是皮痒了,跟功成练武去!”我抓起他的后颈肉把他从地上提起甩了出去。

  小狐崽子,一着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独留我一狐站在离竹篁不远处外思考起了狐生。

  人是最狡猾的动物,费什么劲比那些武啊文啊?可又答应下来了,君无戏言。早知如此,当初就该直接把他丢下山!

  “汝可对小王有异议?”洞中踏出一位着黛荷纱衫的少年,白净清爽,迎面扑来活泼灵动的气息,一双褐色眼眸,慵懒妖孽。亦正亦邪,似仙似妖。

  “并无,余心甘情愿归属仙人。”山间小路上立在云雾中的灰袍公子笑意浓浓,插着桃木钗的发髻散落几缕发丝随风飘扬,柱一节竹子,手腕处一串佛珠。

  “嗯哼,呵呵呵呵,吾可不是什么仙人,吾是妖,最厉害的狐妖。”少年被惹笑了,他爱听赞美。“既然你觉悟甚高,那吾便收了你。”

  “余只看到了人间绝色,仙得跟天上下来似的。”那张妖艳至极,谁看了都入迷。自惭形秽的公子连反对的话都说得温温柔柔,“余斗胆对仙人的做法存异。这里川明亮丽,山河锦绣,岂能归一人所有?”

  “一座山算什么,吾要天地都归属于我。汝不服,就与小王来一决高下,赢了归我,输了归你。”少年的笑变得讥讽,说着,身形一动便到了公子面前。

  “子曰,君子动口不动手......”话音一落,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。

  “你,你怎么还打人呢!”公子嘴微张,不可思议的看着他。

  “非君子。”少年挥挥手,顶着这么仙气飘飘的一张脸,再过分的举动都是持美行凶。

  “有道是先礼后兵.......”公子还欲感化教育,平心静气地继续念叨。

  “你礼,我兵。”又是一拳。

  “哎!你这人怎么还不讲理了!”公子一把握住了少年的拳头,一对上他那眉眼如画,声音又软了下来,“山不归属于你,我归属于你。不要把手打伤了。”

  “山就是我的,你也得是我的!”粉拳的主人可听不得侵犯了他领土的话,那拳稳稳地落在公子的鬓角。

  “是可忍也,熟不可忍也?”公子揉揉太阳穴,摊开了手掌,“既然如此......”

  远处。

  “名就,咱们要不要帮忙?”

  “放心,老大可厉害了。”

  “现在情况危急啊。”

  “一个人而已,死了就死了。”

  “可情况紧急的,是老大。”

  那时的拜师拜得突如其来,没有称呼,没有准备,没有仪式,没有誓言,不经思考,理所应当的仿佛早该如此。

  “吾允许你为我解惑。”

  “拜师就拜师,诚意呢?”

  “......大人在上,受本狐一拜!”

  “咳咳咳咳......”此话一出,满是笑意的书生被呛得剧烈咳嗽,而一旁的少年一脸痛不欲生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
  “著心,我写好了,你看!”尚大官欢快地叫了一声,阿满连忙拿起宣纸递到尚小书面前。满满一页字,字迹稚嫩,入木三分。

  “不错,写得真好,规规矩矩工工整整的,比我第一次写字时的好看多了!”尚小书回神,细细看着赞赏道。

  “著心第一次写的是什么?”尚大官好奇。

  “写的是‘人之初,性本善。’”尚小书轻轻念了出来。“亲师友,习礼仪。”

  “是《三字经》啊,我小时候听爷爷念呢,都是些道理,谁不知道呢?”尚大官开心嚷囔,又开一纸,边说边提笔,“养不教,父之过;教不严,师之惰。子不学,非所宜;幼不学,老何为?”

  尚小书看着他的身影轻轻笑了,嘴里哼出那首许久不唱的歌,竟渐渐成调。

  “青丘国里有群狐,下凡历练是天机,修行千年就成仙,属我九尾日无边......

  拜什么女娲娘娘,听什么天不可违,许伊山盟海誓,愿与伊人天长地久,心悦卿,心悦卿,唤我一声夫君,再唤我为夫君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