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戈小说网>古代言情>怀璧>第73章

  

  “傅庄主,严公子已经来了,现下可要接见?”

  张岚恭敬说毕,对上的却是傅征冷冷淡淡的一句“稍待片刻”。

  张岚肃立于洞门之外,如今他与傅征见面,对上的总是一副难见波澜的冷色。一番对峙过后,似乎不止是自己,连柳跃如今也似遭到了疏远。

  他虽不解傅征为何要这般,但如此做法,实然更合他的心意,毕竟身为同门,自己虽是临时的首领,总不该教更年轻的弟子跃居上端,瞿歆在时,众人多少还尊一尊他的年纪,便是入门更早的,有的也出于客气,肯称他为一声师兄。

  可待瞿歆一走,实际的领帅换做了比柳跃大不出几岁的傅征,兼之有拔高景迟的举动在先,如今的沐青门内,似乎人人都起了争竞之心,都窜升出许多压服不下的躁气,时不时地,就会蹦出一二条令他无法入耳的字句。

  他固是惹人嫌,也自认对大小弟子负得起责任,白日敦促练功,晚上规劝入睡,最招人烦的活计,他堪称做了个遍,可除了柳跃之外,似乎再无一人惦记他的功劳。

  落在这一点上,他倒也对傅征不失感激。若非有当日的开解,他便要同柳跃一直疏远,眼下恢复了从前,尽管心上还总泛起这样那样的疙瘩,但毕竟好过无人理解自己,愿意同他长长短短地聊些琐杂事。

  他正想着,若是半晌等不来傅征,不如就出去将柳跃叫进来,同自己作个伴,却未想到,傅征竟当真只用了“片刻”,就从洞外折转而回,“严公子呢?”

  将严江呼唤而入,张岚便急着想要从洞中离开,未想却被傅征叫住,“留着罢。”

  严江尤是一贯的谑笑,“怎么,傅庄主营生做得大了,胆量倒不比从前,留着这厮,难不成是想多增一个帮手,免于被我暗算?”

  张岚实然思理不清,若是聂堇那样的人说出这话也就罢了,不论交没交过手,身形气质,纵是瘦弱,也能一下子觉出身上的杀气,换作是严江,却远不能同相较,莫说没有杀气,软塌塌地站着,根本看不出一丝风仪,堪说比景迟还要没形相,若非身上着的衣服用料精致,任张岚如何看,这人的出身也都高不出自己多少。

  可是隐隐地,他却总觉得,傅征待严江,其实颇有几分以下侍上的应承。

  论及傅征看人的喜好,张岚至今也没有得出一个定论,有时看实力,有时看作为,也有时候,单是因着一件事,一种对待旁人的态度,就愿意给予尊敬。

  既然傅征客气,他便不能错了位分,因而尽管对严江的言语颇有不忿,仍是扼在了心里,只将目光迎向傅征。

  “严公子,傅某还有要事在身,你有什么打算,切莫在这里卖关子,尽快说了,于你我都好。”

  按着张岚的猜测,旁人越是恳切,越显得渴求,严江就越爱任性,越想要拿捏对方。可才默了须臾,严江竟已正色沉声,“瞿歆和郑轩有下落了,眼下都在紫茵阁中,如此关头,多一个人都是助力,姓傅的,你考虑清楚,我这一程回去,可以顺便帮你托个消息。”

  此声既出,张岚自先耐不住激动,“怎会,当初不是说——”

  “我说过了,”傅征冷声打断,“阿堇不可能对瞿掌门下手,他既已安稳归来,当是得了阿堇所说的那桩机遇。要度过那关,想来颇不容易,如今大势已定,朝廷再想压服我们,已是异想天开,你让他只管安心修养,沐青门伤陨的弟子,我会在这里操办一场体面的后事,但……还要等到一切安稳之后,需要他再等上一段时日。”

  “姓傅的,”严江难得将身挺了挺,比平日多了些许郑重,“我本来看不上你,没指望你能经营出今日的局面,如今看来,确是我眼光有差,低估了你的能耐,你说的这些,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,但临行之前,我务必要同你提个醒,你真正想要什么,我大抵猜得出,也并非不认同,但似如今这样的场面,我不想再见到第二回 。”

  话音顿在这里,严江似乎颇有些感慨,长长舒了口气,“这些年间,有五大门派坐镇,朝廷的确心有所倚,失之空疏,眼下虽有一派新气象,乍看热闹得很,但若布局之人眼光不够,行错一步,下场仍然不堪设想,往后要如何行事,不管是为了你自己,还是为了跟着你的人,你当真要思量清楚。”

  这样的一番话,合该由一个年长之人说出,张岚惊讶极了,只差没有扑到严江身前,再好好地把严江打量一番,看看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。

  傅征的反应犹是淡然,微倾前身,沉声道了句“严公子保重”,两人便作了别,一起一和,倒也不失默契。

  严江才走,即刻又有一人急匆匆地冲进洞门,“庄主,方才那些闹事的弟子,眼下又吵了起来,说是要将粮库打开,分了干粮就走人。”

  “哼,”傅征冷冷道,“让他们去,那地方既已塌了,正好缺些劳力,他们肯出力,就让他们替你们挖。”

  张岚心知错过了一件颇不容忽略的要事,忙不迭接问:“是哪个门派的弟子,因何而吵起来的?”

  傅征转身往榻上一坐,随即阖上双眼,“哪家门派的都有,你家沐青门中,也有几名掺和在里面。”

  “是谁?”张岚压不下急切,“我现下就回去惩治。”

  傅征似乎丁点儿也不觉忧虑,为了凸显惬意,还卸下皂靴,搭起双腿,满面慵懒地枕上身后的石砖,“让他们闹,反正一个个都嫌憋闷,等发泄够了,你我再出面不迟。”

  弟子们因何而闹,不消傅征解释,张岚已有了思量。

  日前的火|药威力极大,摧毁的不止有官军的兵甲,各人的临时居所也都崩毁了大半,原本就难说宽敞的住处,还要挤占得更加紧凑,他和柳跃都因有傅征的优待,不至于落得这般惨遇,但想到从前与同门一道吃苦受罪的遭遇,他再难抑下不忍。

  “傅庄主,此乃人心离合的大事,万不可坐视不管!”

  喊出这一句,先觉吃惊的,实是张岚自己。以口舌争意气,非是他惯常的作为,听得声音出口,他顿时起了懊悔,但话音既出,断没有再收回的机会。

  等不及傅征应声,张岚即刻抢道:“傅庄主,张岚一直敬重你,不出于旁的,就冲着当初在鳞州之时,对我等一众草莽的款待,张岚就觉得,傅庄主并非眼高于顶,所思所想,都高出那些只崇高门的庸众不知凡几,可看如今的样子,我等原也不过是任由傅庄主随意编派的棋子,达成了傅庄主的愿想,便已丧尽了用途,不再为傅庄主看重。张岚这一生,做过最多的,即是旁人的牛马,从前想得天真,以为跟了我家掌门,往后就能做个堂正的人,不遭欺压,亦不欺压于人。既已误会至此,今日索性图个干脆——”

  傅征只凭声响判断,已知张岚一手按刀,就要引刀而出。

  “你可想清楚了,当真要同我动手?”

  张岚狠下心,再不以正脸相迎,铮然一声,长刀已直刺而出。傅征尚未取得武器,他却知道,若不趁在这一时,他断难有机会再令傅征落入颓势。

  本来安躺在榻上的人,出于不得已,将身一蜷,堪堪避过一击,张岚有些犹豫,眼下他仍有进取的机会,但若想生擒傅征,便要择取更为艰难的进路。

  这晌稍一迟疑,傅征就觑见了空当,当即翻转身形,抄手揽起草席,起手抡卷,霎时裹住了将要逼近的刀刃。

  张岚心叫一声不好,错过这一时,接下来的局面,势必再难由他控制,心上一慌,落手时便又慢了一厘。

  眼下莫说是取得胜场,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,张岚都不敢说有几成把握。败局已定,与其消磨了一阵再落败,不如就此休止,好能让傅征从轻发落。

  尽管耻于自己的懦弱,张岚还是放弃了进势,决意收刀入鞘,未想却在这时,傅征却催出传音入秘之法,急切地道:“暂且不要收手,你帮了我,我随后便按你的心意行事。”

  张岚正还犹豫着,傅征竟蓦地作出身仰向后,单手捂胸的动作,似是十分吃痛。

  此刻再不出刀,傅征挣扎相持的动作便落了空,只余下滑稽与莫名其妙。张岚猜不出用意,但看得出情势紧张,不容滞歇,当下催出一掌,就要挨近傅征胸口的一刹,意外被横出的一手截下。

  这一掌虽未打中,傅征却似已难禁伤重,微微趔趄了一下,立时就要仰掀而坠,张岚抽不手去拦,更纠结该不该拦,刹那迟疑,已容得侧首闪出的一人扑身张臂,将傅征宽阔的后背环在怀中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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