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戈小说网>古代言情>怀璧>第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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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够……够了……”

  聂堇终于从傅征怀里挣出来,簪起的发散的散,乱的乱,领口也敞开了一大片。好歹一个七尺男儿,聂堇从未让人这样摆布过,当下满面涨红,心上灼火,恨不能将眼前人杀之而后快。

  傅征也不甘心,他想做的才只不过蜻蜓点水,远够不上尽兴。聂堇的样子又羞又恼,更令他心猿意马,难做收束。

  “你当真……”聂堇气得极了,又顾忌隔墙有耳,到底没能说出呵斥的话,傅征却以此为得了允准的筹码,又迎上前来,抬手抚上聂堇的后颈。

  “他将我当什么……”聂堇怒极怨极,一下子想起了骊景街上路遇几个色中饿鬼的憔悴面目,反手便是一掌,傅征竟躲也未躲,在腕背出落下一道红痕。

  聂堇一箭步闪出半丈,他打了傅征,傅征竟不着恼,反还想凑近了,见势要抓起他的手,看看是否打得痛了。傅征何时养成了这样一副性子?聂堇又窘又气,两个人在窄小的房间内追逐,灯烛未燃,即使各都小心地避开屋内的陈设,仍难免蹭动了几样物件,接连发出响声。

  “别过来!”聂堇脚下一顿,虽然怒火未却,声量仍压得极轻微:“外头有动静,小心听着。”

  “手给我,”傅征口吻如常,“这里有密道,我带你走。”

  聂堇难以置信,“有密道,为何不一来就——”

  “走不远的,通过去是东厢。”他们从东厢跑来,的确不能在短时内折道而返。聂堇听了解释,却不能顺遂接受,可眼下也犹豫不得,只能屈服于眼前这浪子搭救。

  密道掩在雕花屏风之后,扭开外面的一扇,一尺宽方的地砖便徐徐下沉,两个人没办法同时容纳,聂堇顶在前面,向内觑了一眼,两人未携灯烛,眼前竟浮出了一抹荧光,虽不甚亮,却足以照彻一道虎头形制的重锁。

  锁分三面,各面皆有一个拼扣的铁榫,其上刮痕斑驳,表面却不见一点锈痕。看来要解此锁,并不单单考较解谜的本事,还重在考较手指功夫,聂堇看着傅征指尖飞动,未耗得几息,业已打开了锁扣。

  此锁像是为傅征量身打造,聂堇没有开口询问,自先有了猜测。

  傅征造访此地,绝不止一次二次,这处密道里的机关不仅被他早早发现,还当做消遣来时常拨弄,不单如此,还没忘记要涂油擦拭,惦记起了,就来做个保养,生怕损坏了一隅一角,影响日后使用。

  虽是籍此得了福佑,聂堇却有一丝难言的酸涩在心上泛起。

  送给他的机弩还贴在掌中,聂堇想不出,那些形制多样的木工,每个都经历了怎样的曲折。

  傅家再怎样低调,傅征也该是个被人宠溺到大的小少爷,可是为了这项武学以外的消遣,他便是在自家做贼,也不愿意向父亲张手,可见父子二人之间的芥蒂。

  聂堇甚至想到,倘若傅征没有生在傅家,这十几年来的成长,或许会少却许多磕绊,恭顺平和,变成他完全想象不来的模样。

  “再不走快些,真要被人追上了!”

  听得催促,聂堇忙不迭催动脚下,未出两三步,就成了他领在前,傅征不得不从聂堇身上借力,两人这才不至于相差过远。甬道笔直向前,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尽端,两人一靠近,出口出便有荧光耀起,照亮了形制同此前相仿的锁柄。傅征解得顺利,两人借着承托,很快被送上地面,哪知才从角落里探头,便见一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厅正中的太师椅上,手上拈弄着一枚玳瑁制的印章。

  盘领长袍,麂靴玉带,聂堇才见这人的打扮,已知这人即是此前自称李宸睿的湛安王世子。

  他攥住傅征的手,不躲不闪地同李宸睿对上视线。比起这位天潢贵胄,他更担怕傅征会因暴怒而贸然出手。

  李宸睿拿着的印章,是傅充为数不多赠给傅征的生辰礼物,由傅充本人亲自雕刻,尽管当前的父子二人并不亲睦,但也不至于减损这枚印章在傅征心中的分量。

  “既知逃不走,又何必躲躲藏藏,拖延到这个时辰?” 李宸睿眼神幽晦,却不看向二人,只管在印章之上流转。

  对方毕竟不是江铭越,两人一现身,未出吩咐,十余名兵卫已然鱼贯而入,整列于堂屋两侧。

  如此阵仗,所图的自然不是为了给两人留一线生机。傅征双拳紧握,眉心不结反舒:“阁下想要我家的秘库,现下可得手了?”

  傅征从容抛出钓饵,李宸睿的动作难得一滞。弹指将印章一送,玳瑁坚硬,在地上滚转了一圈,依旧完好无损,但却难免沾尘,掩去了一角光泽。

  “傅家的小公子,是你,还是旁边的那位?”

  李宸睿明知故问,存的是羞辱之意,聂堇侧过身,只作未闻,右手摁于腰间,左手摁住刚刚戴上的腕弩。腰间卷着三尺长的软剑,两样武器在手,聂堇虽不知这班兵士的底细,但也有把握暂行支开,容傅征去拿挂在墙上的重剑。

  傅征早知惊慌无用,不仅不做戒备,反倒负手而立:“阁下不着急取我二人性命,必是有所希求。傅某是个惜命的人,断然不会同阁下对着干,只是在那之前,务必有一事要同阁下请教。”

  李宸睿轻嗤一声,即是做了准允,傅征悠然踱起了步子,更显得全无防备:“我想知道,我傅家数十载安分守己,从不沾染江湖是非,缘何招来阁下这等冤煞,将我一庄上下赶尽杀绝?”

  “安分守己?”李宸睿破声大笑,好一晌不能自已,聂堇瞥见傅征指尖抠入掌心,一线殷红将淌未淌,右手便不由得捏按得更紧,急欲抽出剑锋。

  笑声终于歇下,李宸睿膺目微翳,语气轻讽,“你傅家接的生意,上至我朝军侯,下至地方奸杰,好一个安分守己,却是我李宸睿孤陋寡闻。”

  “我傅家满门清正,奸杰谈不上,军侯更不敢想。当中只怕是生了误会,贵府如此大费周章,就不怕……是遭了真小人的挑唆?”

  “哼,不必绕弯子,我爹同今上定的议,想说我湛安王府是真小人,直说便是。骂名千千万,总不差这一个。”

  “傅某实是替湛安王府的将来担忧,事事不作分辨,纵是天家所命,也不该枉顾礼义,甘为暗中伺伏的阴祟驱使。”

  “礼义?当真是读书读呆了脑子,礼义向来为君王所奉,我受圣上所托,圣上所言即是礼义,何来由你这阶下囚反驳之理?”

  李宸睿不解自己为何要与傅征多费这番口舌,转念怒喝:“来人!将他二人一并杀了!”

  话音将落,果然五人并出,齐势朝傅征冲来。聂堇反应奇快,旋身一引,剑光已自腰间飞泄而出。五人颊侧同时擦出血痕,各都难掩惊异,但此招胜在突然,劲力到底差了一筹,五人起了警惕,同时向后退开,以好拉开了空当挥刀斩剑,奈何室宇狭小,即使是短兵,也乏有施展的空间,只能碍于掣肘,任随软剑纠缠。

  这五人俱是湛安王府内深得信任的高手,李宸睿有些惊讶,聂堇的身量已经长开,但骨骼纤细,面庞青涩,显见还未及冠,仅一人就能与自己手边资历甚深的五人战个平手,假使某一天真正在江湖上亮相,还不晓得要激起何样的震荡。

  近年所谓名门正派,带出来的弟子,在他看来愈发不如前一代的师者长辈,各地斗武的擂台上,倒是出了不少拳脚扎实的后生,但无奈出身贫寒,缺乏家学渊源,在内门上的理解多显浅薄,大多也难以真正入他的眼。

  他虽武力平庸,但对识看高手颇有一番心得,这些年间,经他招募入府的打手护卫,大都令他的父亲十分称心,有些棘手的事宜,也渐愿意交付于他,相信他能办得妥帖,而非为寻常幕僚能替代。

  如果不是因为傅家有涉绥昌侯谋逆一事,皇帝亲自下旨要迅速清缴,他倒的确希望看到面前的两人登上擂台,好好让他赏鉴一番身手。

  僵持了小片刻,显出颓势的竟是人多的一方,李宸睿情知不能再优柔寡断,招手再唤,顿时窗门齐开,里里外外,当即有不下百人架起了弓|箭。

  悬于庭侧的重剑,至此也落在了李宸睿掌中,傅征赤手相搏,要对付的不下十人,各也都是李宸睿细细挑选的精锐,终是没能冲破阻隔。

  傅征始觉先前自信过了头,心绪一下子沉入谷底,再也绷不住面上的沉静。

  他骄傲惯了,哪怕一件刻得不成样子的凤簪,也要每日反复琢磨,等待终能刻成的一天。可原来世上的事,总还是不能为他所全部掌控,就连这小小的一方天地,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沦于他人之手,全无还手之力。

  察觉傅征的视线起了变化,聂堇赶忙从五人中抽身。

  傅征以掌为剑,冲势极胜,眼看直奔着堂中唯一完好的椅座而去,所有的兵士皆来不及冲身而上,皆不禁提气屏息。

  李宸睿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与死亡逼近的时刻,将要阖眼前的一瞬,却听见铮然一响,一道银光几乎贴着眼皮驰过,拦下了近在毫厘的指锋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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