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戈小说网>古代言情>挑灯看谁剑>第81章 灾星临

  “我看官玉道上的七星龙渊有异样,趁你回来后找人为你卜上一卦。”

  褚雾笠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要高很多的弟弟,有些欣慰。

  伸手想要像儿时那般抚摸他的额头,发现再也不能碰到,手指微蜷,“七星龙渊一出,动荡世,灾星临。”

  褚雾笠声音在这高山之上显得极其飘渺,“你这一去,姐姐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庇佑你。”

  “前方路途艰险,虽说是在官玉道内,但你要见到的东西……没人能说得准那将会是什么。”

  褚瀛灯看着皇姐对他带着一抹淡笑,仿佛又见到了几多年前,那个未曾因为他而几乎是被迫嫁去沂合的女子。

  脊梁单薄却在风浪中挺地笔直,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空谷幽兰的气质

  褚瀛灯低下头,终究是因为他才会让皇姐落得这般境地,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质问她。

  眼神暗了暗,睫毛遮住所有情绪,几乎是一锤定音:“皇姐,我去。”

  “此地一别,万里征程。”

  *

  官玉道似乎并不像人们流传的那样奇异事情众多,也没什么古怪精灵出现。

  褚瀛灯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了一跳普普通通毫无特点的小道上。

  可是根据上古书中那些仙人的提示,这官玉道上的龙渊剑本就是灵气与煞气并存,想要得到它偏不是那般容易。

  所以,当这把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露在褚瀛灯眼皮子底下时,才叫人震惊。

  剑身玄黑,令人难以忽视。

  透过那把剑,褚瀛灯好像只站在这里就看到了整个剑来,整个一十七洲的全况。

  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,用心感受这种静气,而后渐渐放下手中带来零星的干粮打坐。

  天色渐暗,褚瀛灯终于睁开眼睛,歇了口气,眉目间由布满细密的汗珠,一瞬间好像被这山巅全给吞噬了个干净。

  架在那木架子上的七星龙渊还散发隐隐的光芒。

  只是白色的一半越来越微弱,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烈。

  正准备站起来靠近看看,便感觉到一阵天翻地覆的晕厥,只能又坐下来翻出干粮为自己充饥。

  基本都是些干巴巴的被抽了水的素菜,皇姐说这样方可显示出对剑仙的器重,也免得饶了些生灵。

  褚瀛灯皱眉思量,皇姐知晓如此之多,那么也算是那些前辈记录在古籍上的所有讯息了,想必只此七星龙渊,拿回去就能拯救剑来即将面临的灾难。

  但究竟是怎么样的灾难,皇姐还不曾告诉他。

  朦胧的月色即将被完全遮住,就在褚瀛灯低头的刹那,那把剑上所缠绕的黑色雾气越来越浓郁,瞬间爆发出来几乎要将天地吞噬。

  *

  金银秉节,声音沉重:“公主,现今王应当在官玉道上很是安全,您尽管放心。”

  赵小听了这话一直将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,默不作声。

  眼睛看向了守在褚雾笠身侧的金银,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脖子围绕的纱布上,唇角蠕动,眼角微垂,松了松,到底还是没说什么。

  褚雾笠坐在上位,揉了揉发涨的额头,“胡上元,你一向心思细腻,京城之中最近出现了不少诡异人士。当初本公主同赵小商议,先将这批人放进来,看他们要做什么。”

  “如今却如同大海捞针,再也找不到去处,你且想个法子和他们一起找找,有任何蛛丝马迹务必要一再盯紧,切不可打草惊蛇。”

  胡上元如今目光清澈,人也早已经搬离了皇宫住处,眼神里再不带丝毫个人情感,“是。”

  “只是……”胡上元迟疑了一下,只见褚雾笠略微有些不耐烦的目光扫视过来,心中一惊,环顾四周只有他们几人,才将话语吐露:

  “京城之中在百姓和达官贵人中间享有极高威望的京名嘴…被发现死在花游园,那些女子的床榻中。”

  褚雾笠心里没感到半分例外,半边青丝随着身子微微倾斜散落,瞌住漂亮的眼眸,眉尾微微一挑,“原因呢。”

  “这本是当做场京城笑谈也就过去了,但恰好前段时日在整理公主行程之时,发现公主曾女扮男装混迹上顶楼。”

  胡上元神情愈发严肃,声音也渐渐沉了下去,“那京名嘴一向是京城甚至一十七洲的事态提早知晓。”

  “看他行为一副浪荡模样,但心里早有个珍藏多年的白月光,还算是节制,可偏偏在他手中探信的探子死了,他紧跟着也随后死亡。”

  金银目光一震,只是他也觉察到不对劲了。

  不等他开口,赵小就提早发出声,“说明他撞到什么重要的事了,才被人除之而后快。”

  又拿出自己之前的朝堂作风,憋不住沉静,开口一副嬉皮模样:

  “我建议你们好好查查他这人的行踪,周围所可见的范围也不要放过,指不定就是眼睛不小心看到了某些事,被灭口了。”

  胡上衣对他还算是客气,鞠躬,“多谢赵大人指点。”

  赵小挥了挥衣袖,“指点谈不上,经验也就……比你们吃的盐多了些。”

  金银见他又是这副吊儿郎当,同之前相差无几,不禁低低咳嗽一声提醒他注意收敛。

  却被赵小两眼装瞎地忽略过去。

  “好了,本公主也乏了,既然有了个对策,那今日到此为止吧。”褚雾笠开口,不想再看这两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一唱一和:

  “金银,你且替本公主将那位大将联络起来,提前防范怕生出变故。”

  挥了挥手,将他们都赶了出去。

  两人身影远去。

  褚雾笠半靠在那把威风凛凛的座椅子上,却好像卸下了浑身力气。

  “少见公主穿一身素衣。”胡上元径直走过去,绕到她身后,伸出芊芊玉在褚雾笠额头两侧指轻柔打转,以缓解头痛。

  褚雾笠唇边带着淡淡的笑,如风轻拂过,“我在瀛灯心里,恐怕只将亲我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一身傲骨的白衣皇姐身上。”

  胡上衣跟着笑了,声音清凉,“公主此前也是京城不少公子王孙那个孤傲清冷的心头人。”

  褚雾笠闭上眼睛,紧跟着音色也舒缓下来:“本公主那个弟弟,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是多少能猜透他一些心思,别看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,心中可是嫉世愤俗地很。”

  “富贵些人家可以,但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宫殿朝堂,大家都是藏心思的高手中的高手,他这样……怎么让我放心。”

  胡上元软声细语响起,多少带了些安神宁静的效果:

  “原来看着咱们王外表就是个不屈不从,没想到如今在外历练几番,倒让属下觉得这愤世嫉俗少不了,还更加坚固地被藏起来了。”

  褚雾笠在她手指运作下微微倾斜点头。

  叹了口气,好似不经意间问话身后这个女子:

  “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爱恨情仇冤冤相报的,恨意不也就是那回事,真要说的话那也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,再关我们什么事。”

  胡上元身为女子且又伴随着褚雾笠这般长时日,心中听了这话也是猛地揪起来。

  经验告诉她,一个回答不好,可能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会灰飞烟灭,甚至还会有她不可预料不敢想象的事情出现。

  便只能微笑,不多言语。

  褚雾笠知道她一向圆滑,也没指望她能给出答案,“但我就是怕,怕他知道了中原名郡那边有个哥哥的存在,而且这个哥哥还想要置他于死地。”

  “公主怎么会这样想,你们感情深厚,必然会站在自己亲弟弟这里。”难得的,胡上元今日开口主动且大胆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褚雾笠的表情。

  是试探,也是一再确认。

  褚雾笠此刻好像真是累极。

  也对,身边能知晓心思的人,死的死,挣脱远去而离开的早就走了个精光,说她如今真是高处不胜寒也不错。

  摇了摇头,一向算是坚韧神情的面庞带着一丝苦笑,“哪里,若我真是向着自己的亲弟弟也还好说,但人心总是向左长的,并非居在正中。”

  “我还是怕情急之下,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偏颇事……为时已晚。”

  *

  朦胧月色,王宫内。

  如今宫中戒备森严,人人自己规。

  两位大人也走在小道上,一步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边走边看似不经意地絮叨两句。

  金银几次频频看向身旁不远不近的赵小,还是没忍住透露自己的猜想,顺便再叫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:

  “公主怕的是自己将来会在褚瀛灯和那人中间要做个抉择。”

  赵小反应平平,只对他说道:“事情不是你我能掌控的,也不是褚雾笠她这个公主一人以为的能够控制的住。”

  “有时候想要兼得鱼和熊掌,反倒会反噬己身,到最后落了个花猫下河,浑身泥流。”

  金银听了这话,流露出赞赏的目光,点了点头:

  “不错,按照上一辈的来说,褚瀛灯的出生,将褚河峖,也就是如今中原名郡的那个掌权者何峖排除在外,不得不被送到那般境地当个没人料理的质子。”

  “也是没想到。”金银面部中间的裂痕已经淡了许多,在月光下却还是清晰可见,“大家都以为那个流落在外的质子活不多久,死后销声匿迹,但真的……怎么会有人如此顽强,又爬上了中原名郡的高位。”

  带着叹息,“我不能想象这中间经历几多曲折。”

  赵小不动声色,说实话,他对金银口中这人不算上了解。

  反倒是金银沉浸在回忆中,自言自语:“我以前日常跟在咱们王身旁之时,时长会思量王将来长大了会是何等英雄气概,但你也知道,他这些年来也不算好熬。”

  “王是个重情义的,好不容易熬到了自己太傅死了,”金银接着提了口气又缓缓吐露出来,“还没等他大展身手,傀儡名声在外,这辈子也是逃不掉了。”

  赵小跟着他的影子,微微错落些距离。

  “也是先王,究竟是发了何种怒火,不过就是为了个小小的星象占卜,居然到死都不愿意将褚河峖提起嘴边,哪怕只是一句……”

  金银事到如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
  赵小突然开口说话,“但不管怎么说,先王所遗留下来的话术,这不都一一应验了么。”

  金银点了点头,“但你这算是谬误了,若没发生那么多事,指不定褚河峖身上的厄运诅咒也不该到来。”

  话锋略微停顿,换了个话题,“不再说这些了,反倒是看你,你……如今变化是挺大的,沉着不少。”

  赵小幽幽,话也接地快,情绪来的及时:“多年前,我赵小也曾是意气风发,口不择言。”

  “唯一算圆滑的事也不过就是与宋绶隐瞒两人曾也是好兄弟的事实,在朝堂搞些针锋相对的把戏。”

  金银抿了抿嘴,听了他这话眼色暗下来,自知理亏,声音也比先前弱上三分,“你……不会责怪公主先前对你这般阻挠吧。”

  “怪,怎么不怪。”

  赵小没有回避这个话题,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模样,抬首一昂,袖袍一挥,“我就恨,我恨现如今殿堂之上坐着的那个女人,手握大权尽显贪婪面目,还要打着为王铺路的名号。”

  “可我又极度恐惧与担心。”话语接着一转,赵小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无力感,“我所担心帝王进入官玉道之后渡不过那种劫难,那这剑来不可无人掌权。”

  半晌,金银久久望着眼前稳重与疯癫并进,却仍一腔孤勇赤子之心的赵小,瞬间仿佛觉着自己苍老许多。

  声音沙哑像是长了锯齿秋风中的落叶,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沉寂,“你才是那位该要流传千古百世之臣子。”

  赵小在黑暗中反倒冷笑一声,“我赵某人,并不在乎。”

  “一为天下苍生百姓社稷,二为天地良心,三为独我立此世间。”

  “即便我不是那个手持七星龙渊之人,又如何;即便我再不是那武将护国,又如何;我文人风骨也能抵挡千军万马,更能只此精神不灭,永恒流传。”

  黑夜中,一颗流星划过,发出耀眼又微弱的光芒。

  己任苍生,我独我。

  无愧天地生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