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们走了？”
萧清嘉平日淡然的眼底终于掀起一丝波澜，还是压着声音问道：“可有留下什么东西。”
“留下来了张纸条，说等到局势稳定就把你接回去，也或者一纸和离书，怎么样都看您的意思。”
阿鬼站在旁边皱着眉头，操心地看向自家太子仙君，“不是说了＇非死生，不离弃＇么。您都已经为了王，受这么重的内伤，为何不把人留下来？”
桌面上的碗碟静静放置，萧清嘉瞥了他一眼：
“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回到沂合的么，是他不愿意困住我们，也正因如此，我才能在关键时刻掌握沂合的军权，避免落到旁人手里。”
阿鬼好像终于想了起来，点了点头，“所以你就放他走了？”
萧清嘉再没回他，自顾将碗里的苦药喝了个底朝天，放下碟子，在与案牍的碰撞下，发出“铮——”地声音。
“过几日，将奏折全部还回萧岫那里，我要出一趟远门。”
阿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太子仙君，被一个眼神扫过来，吓得只字再不提伤势的事，只能颤颤巍巍地点头。
*
“无双姑娘，我是真的很想要守在你身边保护你。”大铁终于在去将军营帐的路上等到的无双，马上搓了搓手跃跃欲试。
大铁作为个高大壮，脸上却带着见心上人的几分羞涩红晕，“你回来的太突然了，我也没做什么准备……”
“你说你要保护我？”无双被人挡住了路，不是很高兴，粉色的衣衫轻飘飘地在空中不断提起落下，叉着腰立刻打断他的话。
眼看大铁点了点头，便上下扫视他一番，用手卷了卷自己扎着垂落在肩头的发尾，心直口快，“嘁，看你闷头呆闹的，我才不信。”
忽然，大大的眼睛一转。
无双将身子探到他面前，语气轻巧，“要不……你先告诉我，为什么两位爹爹合起伙来总想把我向外赶吧？”
大铁本来还沉浸在无双对他的不甚满意之中，此时听到这句立马警惕起来，“你想说什么，我可什么都不知道！”
“大铁呀。”无双更进一步，手指搭在大铁肩膀上，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说：“我记得你，你是诸葛板身边那个壮壮打铁的。”
大铁在她的肢体接触下红了脸，说话也磕磕绊绊，“原来……你记得我，我还以为你只注意到诸葛板和李琼那小子。”
“不过我看你人高马大，胆子还不如李琼。”无双快速回怼他一句，半带威胁，“你要是不告诉我，我就去问李琼那小子。”
大铁见她真的要走，一时间慌了神，不禁脱口而出，“我知道，我知道！”
“你要说了？”无双将右侧卷卷的头发甩在身后，嘴巴微张，亮闪闪的眼睛里满是期待。
“不说就算了，烦死了，走开啊！我要去找我爹爹。”
无双被人提起好奇又被重重甩落在地，她在外也算是走马观花闯荡江湖，一向性情直爽，这会儿再也没耐心继续忍耐。
大铁这会儿压根不想就这样放走无双，好不容易打探到她的消息，几乎是花光了自己在军营的积蓄，可不能为李琼那个穷小子做嫁衣。
转念一想也没立马拦住她，只是等无双走两三步之后，果真如他所料将头转过来，秀气但不乏洒脱的眉毛轻轻一皱，颇有些飞扬之势。
“你到底同不同我说。”无双扬起小脸，在夕阳余光下耀耀生辉。
大铁兀自笑了一声，“好，我同你说，只是还需要找个隐蔽些的地方。”
笑意刚刚扬起，胳膊就被一只手拉住。
大铁低头，是无双。
他不在意自己是什么速度，亦步亦趋跟着少女背着双钩剑的身影。
只是痴痴地近乎贪婪望着在夕阳打在少女脸上的光亮，照亮他的眼睛。
“到啦！这里是我的秘密山洞，除了无量和……咳……知道，其余的没旁人知晓。”无双松了口气，鬓边微微汗水浸湿，透着少女应有的香气。
大铁有些紧张，脸上火辣辣的，总觉得手臂像是触碰雷电一般半点力气也不能抬起来，总是发麻。
在这空旷的山洞不自觉咽下一口口水，发出“咕嘟——”一声。
“上次我还在为爹爹可能会再迎娶新欢的事情伤心。”无双找了块石头，随意拍了两下上面的灰尘，招呼还傻傻杵在洞口的大铁，笑道：“怎么，人傻啦，快来坐呀。”
大铁一脸纠结地走到她面前，规规矩矩地坐下，“龙将军他……没有欺骗你，但也没有想要真的娶那女子作为你的母亲，只是在帮助手下士兵去好生赡养她们母女二人。”
“爹爹之前说了，我应该是相信他，只是那个女人总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。”无双面对他，直视他的眼睛，“我本该是觉得这个女人和之前那些想要害我爹爹的人一般无二。”
“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有孩子，也是个聋哑女人，我实在挑不出她身上任何一点问题。”
大铁尝试靠近安慰她，“无双姑娘，或许是你想多了呢？”
“不可能。”无双猛然错开大铁的眼睛，盯着洞口光亮处，“根据我从小到大的经验，派过来迷惑爹爹的人只会越来越强大，越来越懂得伪装。”
“这些年很少再遇到这种事情，突然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，拿爹爹对兄弟士兵的愧疚作靶子，这怎么不可疑。”
大铁点了点头，“可你着说法也只是口凭无据，这样，待我回到军营之后便多替你留意那对聋哑孤女。”
无双突然道：“你说的是聋哑孤女？那这就奇怪了，生活在边境中的女子有几个是皮肤白皙的。”
“更何况在这三寸难长土的地方，她一个聋哑女子怎么能十指不沾阳春水，泰然自若地恰巧出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死尽的战场。”
大铁听了她的话，心头不由自主凝重起来，他突然想到那位聋哑孤女时常打着照顾孩子的旗号，硬生生把龙将军留在营帐。
张了张口，想要说话。
外面突然雷声轰鸣，天色大变。
下雨了，
雨水倾盆。
洞口在风雨雷电交加之中一阵黑色一阵蓝白，视觉受到限制，甚是诡异。
无双心底愈发不安，看着大铁说道：“我要赶快找爹爹商议此事。”
无双感到浑身血液倒流，瞪大眼睛，指着洞口一摊黑乎乎的东西，藏不住的惊恐，“是……是何人。”
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伸出一只没了手的半截臂膀，黑色流动血液顺着雨水泥土向下。
黑影用尽所有力气也只能勉强挤出来几个字，“无双姑娘，快跑，跑……”
“我要去找爹爹。”无双脸色瞬间失去血色，疯了似地拼命向外跑，不顾大铁阻拦。
“爹爹，爹爹。”无双站在尸海中，“爹爹们呢，龙爹爹，驷二爹爹……”
蹲在乌泱泱的尸体中翻找，支离破碎的残臂映入眼中，直直冲击大脑。
再有尸堆里满天血腥气，无双几欲晕厥。
颤抖一双血淋淋的手在雨中嘶吼，“无量他们呢，李琼呢，他们不是爹爹身边一把好手吗！他们不是上战场无所不能以少胜多吗，他们人在哪里，在哪里啊！”
无双全身上下被雨水打透，红了眼睛，嘶哑声音。
四处，无人回应。
“都怪我，要不是我非要跑出去与你会面，将军还有士兵他们就不会……”大铁赶了过来后一直帮着翻找尸体，说着一时间哽咽，“他们就不会遭人暗算。”
无双轻轻问他，“爹爹呢，你看到我爹爹了吗？”
大铁不忍出声，只是提手指了指不远处两道交叠在一起的尸体。
“爹爹们……除非在危急情况下，否则是不会使用这种两人并肩作战的方式，这几乎等同于断绝死路式自杀。”
无双转向大铁，声音轻到几乎难以闻见，“爹爹他们是不是为了保护我，才这样被人一网打尽。”
大铁看着他，满是愧疚地低下头颅，声音呜咽悲鸣，“无双姑娘，对不起，是我没能在将军身边守驾。”
无双冷静下来，仿佛丢了魂魄，“我知道，无计于补，爹爹他们都不能活下来，更何况是你。”
双目无神地看着一种哽咽却强撑着不愿意大哭出了的壮汉。
声音蓦然发了狠，“我要他们不得好死。”
“你要他们不得好死，可你连这幕后的人是谁都不知道。”有人轻哂了声，尽管在大雨滂沱中，也明显感受到他的心情愉悦。
“谁！是谁！出来！”大铁拔出剑鞘，眼睛立马凶狠，有一股誓死也要保护身后这个遭受悲伤打击的姑娘。
无双推开他，缓缓走上前去，“我接受一切答案，并愿意付出代价。”
“代价之沉重，你还愿意么。”那人笑了一声，带着面具，手里提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。
他将手中的男人撂在脚边，“这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。”
大铁想要上前一步看看这人面目，但四周望去都不见诸葛板那个随身带着的大背箱，况且这人虽瘦但却高挑，明显不是诸葛板。
一时间驻止脚步。
无双一部部向前走去，伸出满是是血的双臂将人接过来，翻开正面凌乱交缠在一起的沾染污迹的发丝。
是李琼。
还剩最后一口气。
“大铁，帮我一起，把兄弟带回……”带回哪里呢，营帐也都被夷为平地。
无双手臂一松，整个人倒在了地上，疲倦与愤怒交叉导致的困顿，让她再也没有了力气支撑。
阖眼，眼角出泪痕划过，瞥见那面具人的脚下，最后只能听到大铁自言自语的一句，“他舌头被割掉了。”以及慌张奔来的声音。
*
京城里车水马龙，花游园的最高处已经全面开放，并且将最上层做成了个京城最风火流传的标志。
层层说是文人墨客实际都是些达官贵人不顾往日形象地簇拥在一起，中间围着的正是风风火火的京名嘴。
此时的京名嘴已经是在剑来整个京城中家喻户晓的存在，今时不同往日，那个嘴里总念叨着自己曾经有位老相好的朴实人已然不在。
左拥右簇的竟是两个衣着艳丽，半是袒胸露乳的女子，将腿跨半是跨坐在中间人的身上，手指不安分地缓缓移动。
但尽管是这般活香生艳的场景，周围人愣是没将一丁点眼神分在这些尤物身上，个个都狂热似地追捧中间其貌不扬嘴巴歪斜的京名嘴。
京名嘴做模样，“回来了。”
众人纷纷探头，“京名嘴，你这说的不清楚，究竟的什么回来了！”
京名嘴淡笑，故意卖出来一个关子说道：“醉玉颓山。”
“这是什么？是名酒还是咱们哪里新传来的剑法？”
“我看莫不是什么异域美人？”
“等等，等等，这句话我怎么觉得甚是耳熟，好像从我那位幕僚口中听过。”其中一人皱着眉头，拱手，“各位大人，我先退一步去查证消息，若有苗头即刻与你们言明。”
……
有几位书生模样的公子站在一楼的正中央，抬头看向他们不能触摸的顶楼，摇头晃脑，“白日宣淫，说书人竟也与这市侩美色搅和在一起。”
旁边一小子毫不掩饰地显露垂涎欲滴的申神情，“可得了吧，我看你就像那老狐狸，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。”
下面熙熙攘攘，也不比上面冷清多少。
而在顶楼，其中有一男子就静静坐在隔壁雅间，单独开出来的一张上上房，不紧不慢地沾了口杯盏中的茶水，
细细看这为公子，唇色殷红，带有几分女相，“这京名嘴果真是名不虚传，我这里刚到手的消息，转眼在这些人中间早就被传开了。”
半是唏嘘，“看来，这花游园果真如京城常说，是个没有秘密可言的地方。”
自顾自摇头，“当真是妙不可言。”
旁边站着的是个脖子上捂满纱布，怪模怪样的男子，眼睛里没有丝毫活人的神采，大气不喘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
猜一猜，女扮男装的这位小菇凉是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