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戈小说网>古代言情>挑灯看谁剑>第6章 京名嘴

  雅间内早早有人候着,里一圈外一圈。

  里面先是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,就等着说书人来,盼望拾个机缘。

  “小兄弟,一看你就是不常来这的。”人群熙攘中,倚靠在小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粗布衣衫年轻人目光炯炯,大大咧咧拍了拍名嘴。

  名嘴是见过这京城撒泼打滚栽赃人的,也见识过佛口慈眉心里似一块石头梆梆硬的。只是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,遇到这情形反倒皱眉:

  “你这个小伙是怎么说话的,虽说我在诸多京城名嘴之中威望也算不得一绝,但老夫我好在也是个技艺满满的,看你也不像我们这行当的。其他不说,但是年龄,好歹我也算得上可是你长辈了。”

  说完,立刻清明,还想打自己一嘴巴。人在江湖闯荡,不该如此看脸识人,只是这小伙过于过分,还真给他挑衅住了。

  那小兄弟也不在意这些醉茶似的话,面上蒙的严实,只留下一双明亮的眼睛。名嘴贯会查人观色,单从眼旁露出的一小片肌肤来看,倒是白白嫩嫩,是个生活还算是不错的。

  心下思量这该是哪家公子少爷地出来晃悠几圈来听说书的,和他这市井老粗人不同,但也算得上是他们逗乐行当捧场受众的了。

  名嘴耐着心和他掰扯。

  那小兄弟八卦,神神秘秘地说道:“这位小兄弟可是也来打探王宫内仙君消息的?”

  名嘴点了点头,混浊的眼睛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地搜索,就是要看看哪位气质不凡的人是说书先生,到时候凑到前辈跟前招呼,再选个好些的座位。

  竟也没要听这小兄弟要把话说下去的意思。

  小兄弟见他不在意,反倒是胜券在握自顾自地说道。

  刚开始名嘴确实耳朵自动屏蔽,但到后来越觉不对劲,这宫中习俗小兄弟知道的倒还真是不少,该不会是哪家公子哥跟着族内长老去见识过?

  自个儿还没见识,零零星星的也都是当年从那老相好嘴中知道一二。

  名嘴正眼瞧他,为让他继续,开始给这小兄弟买了碗好茶来,京城名嘴行当规矩,刮了茶沫,亲起上方盖沿:“您润嗓——”

  小兄弟笑眯眯顺手接过去,顺着习惯半翘兰花指,趁其不备藏在衣中,名嘴只管关注他讲话的内容,一时间也未曾在意。

  “你可知咱们新君虽风里来雨里去,就最近几件处理故去先王的那些个事,真的算是手腕了得堪称心狠手辣杀伐果决。却没听说过他容貌昳丽之言是否?”

  名嘴搓了搓手,虽未一睹新君真容,单看这描述觉得这话应该不假,拱手,“当是。”

  “那你可知沂合太子,多少人不你说那仙君年纪轻轻地,又是金尊玉贵生养的,本是在王宫之家,首要的就是端庄稳重,应比那些个大臣还要沉得住气方才有人肯敬你,惧你。

  嗬,那太子倒好,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,不知道为新君遮掩,新婚第一日上来就给新君搞得下不来台。”

  “那门第二日可是大大方方开着,本负责整理内务的侍从进去,啧啧,画面不堪直视。”抿口茶,眉头间皱巴巴地,能夹上一打茶叶。

  “新君没发火?”名嘴战战兢兢。

  “怪就怪在这里,新君带着满身伤痕哟跑去上早朝了,台下老臣一个个都掩面难以直视,不过素来新君行事诡异,让人难以捉摸,这次果真是太不像话了!”

  “怎么衣袍也遮不住?听闻帝王衣冠整齐博大,不会是新君故意露出来的?”

  名嘴似乎对这些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不太感兴趣,但又架不住自己的受众群中也有不少美妇少女的,她们最是爱听,自己当是随意,也是无聊顺口问了句。

  小兄弟眯了眯眼睛,故作凶猛:“胡说!我剑来皇制衣冠自是没有问题,依我看也是那些朝臣想多了,单单凭借颈上的几道痕迹就胡乱臆测。”猝不及防的发难往往透着问题。

  见名嘴沉思,那碾茶人肯定自己的目标算是达成了。

  小兄弟站在那里,松了松自己的胳膊手腕,挺直了腰,下出个定论:“新君可能是被这太子迷惑住了,唯命是从,也不敢发火,这些你听着虽没趣,但重要的是什么?当然是立场啊!”

  压低声音:“不瞒你说,我就能真真切切地打赌,这回新君绝对逃不掉,你别看那小太子不大,但迷惑人可是一套又一套的,可懂?”

  名嘴恍然大悟:“你是说——!”

  “是的了!”那人一拍巴掌力气架势做得很大,但真落下来也没发出声,是个掌控全局的,“这不是明摆着要站队去太子那边吗!”

  “你可不可,太不妥了。这太子势力单薄的,那些朝臣也不愿搞一个连本土都不是的家伙闭眼胡乱站队啊!”

  “你瞧瞧你这,说你不懂还不得信!太子只是个幌子,那些占了先机的人真正目的是什么?当然是借这位太子的手去掌控仙君发号施令啊!”

  “若真是这般容易,岂不人人都想着投靠仙君了。”名嘴面带忧虑。

  小兄弟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:“你做这一行的最重要的是什么,这世间的种种所谓真理,所寻求的秘诀又是什么,你可有想过?

  也不过就是今时今下的时风,抓住时风,你也别扯些别的有的没的,就单是你探出点风头就可以吃不愁穿又暖,更别提是你能声明显赫了!”

  虽听着心里叫人不大舒服,但这话语难得清醒。

  “小兄弟您再吃碗茶?”眼见上一盏茶被细细抿过,名嘴还希望这小兄弟能再从中透漏一二,只见这小兄弟给挡了回去,砸吧砸吧嘴:

  “赚个茶喝就够得,贪多反倒遭孽。”说罢,眼睛亮亮,意有所指地看着一头雾水的名嘴。

  “说你是小兄弟还觉得不中听,总归是在江湖摸爬滚打如此多年。”停止,顿了顿:“其实啊——你说那仙君年纪轻轻地,外界只知他金尊玉贵养大的,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过往二三事儿。”

  “原来您竟是个懂内行的。小人果真是眼拙了,这位官,何妨不——边坐边谈?”

  名嘴色愈恭,礼愈至。

  “不了。”那人又给阻挡回来,这会子动作倒更加熟练,先是想要往衣袖里掏手绢,复而停下,眼前人虽呆笨倒还是小心为妙,小心驶得万年船,起身,“走了。”

  名嘴忙忙拦住,退后拱袖鞠躬:“官作何名姓,小人日后若得以仰仗也算做佳事并非空穴来风。”

  算真诚,不过也说不上傻到无药可救,倒还是个有心眼儿的,也不枉他盯这人好多时日,手里摇晃了个不知哪里搞到手的扇子。

  有些眼熟,像是在绣独门绝技,抛扇之间带一阵说不清味道的茶香风:“行走江湖,此次,将我换作一盏春。”

  最后望一眼桌上空空的茶水,走的潇洒。

  这在旁人看来满口胡话的小家伙前脚刚走,还不待名嘴好好在这繁饶之地溜达上两圈,就有一小八字胡小眼眨眨透着股偷偷摸摸的劲儿凑上来,“这次不知是哪位客官中了大运,定是掌握一手消息!”

  旁边一小八字胡滴溜溜的眼睛转了两圈,往名嘴身上靠了靠,拉进距离:“兄弟,给你问个事呗!你可有见过那传消息的人了吗?长什么样?”

  说着,手掌在他眼前张开,悄悄展开所有笔划“五”模样手势,没发出声。名嘴也能读懂,那人说是五十银。

  江湖规矩,多少还能知道些。这人出手还算大方,足够普通百姓好多天的花销了。名嘴虽不知方才同他讲话那人到底什么个意思但也算是见过世面,先静观其变。

  面上一脸老实相,憨憨地摆了摆粗砺的手,装作听不懂这胡须小儿在说什么,又要传达何意。

  那八字胡须见他不上道,对上两眼他那呆滞的眼神,打量上下,不屑地哼出声,嘁!这身打扮还以为是个说书的,闹半天就他自个在这说说演演了。墨香伴书声,闹市亦不俗。

  那小胡转身就去下一个沾染墨香经年的说书人模样身旁:“老先生——你有没有——”

  “啥——你说啥——”老爷子耳背,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,听不大清,往前又凑了凑,直凑到那颤颤巍巍的小胡子底下。

  “我说你有没有见到——那个传消息的——”

  八字胡声音抬高,瞬间把人都给吸引过来,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,夹杂各种无声警告,八字胡瞟了瞟四周,到底还是不想惹事,灰溜溜地走开了。

  “咱耳朵不好使。”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对着周围一众笑了笑,独属儒雅人的墨香随和,四下人都又散去。

  名嘴来来回回转了几圈,知道那传消息的常常混迹在众人之中装作闲聊状给人透漏重要信息。

  凭名嘴再愚钝大致也听得出是自己碰上大运了,忍着激动,使劲掐自个,颤抖着双唇破旧衣衫可着劲地往外挤。

  这消息,他必定要去茶楼,包个雅间,宴请之前捧场好友都来恭听一二。

  京城名嘴们散播消息的能力一绝,其中这位名嘴自然也不是盖的,这不,新出来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,不过两天就飞遍大街小巷。

  *

  “公子!你听说了吗,那事情是真的。”那小厮来不及停下,一手拿着扫把远远对着刚下早朝的公子喊道。

  “可不是真真的!”

  绿色官服还没到眼前,又被一身花枝招展的袄子糊了眼,一阵浓烈的香气混合,接着就是那熟悉的嚷嚷声:

  “老娘昨个儿去花游园,都传遍了,前两日说是宫里传出来消息我当时还不信,这不,这回我可是听得是真真切切的,那新君可真是被他那位泼辣小仙君迷昏了头啊!要死要活地洞房,每每一出来身上衣衫那可真是没一处好的。”

  宋绶皱了皱眉,他本是心静之人,如今这两日关乎那个小国出来的仙君,各处风言风语愣是吵得他不安生,语气随着脸色一并沉了下来:“母亲,都说是外面谣传了,且不可再听这些胡言乱语。”

  “谣传?我的好弟弟啊,你最近是昏了头吧,眼下正是为我们大宋家为母亲站队的好时机,你不去选择仙君站队要选那一边?难不成是那个暴烈喜怒无常的新君?”

  宋勤病歪歪地推着自己那永不停歇的小轮椅,面色悲痛踌躇,扑面而来的语气仿佛积载了几百年的怨恨直砸在宋绶脸上。

  宋母也在一旁帮腔:“可不是呐!你可不要被冲昏了头,咱们该选站在仙君这头的!仙君这多好啊,出身高贵,最重要的是,那在一十七洲是个响当当的人物,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声名显赫。虽然沂合近来看起来没落,但瘦死的骆驼可比马大,更何况人家那是低调。

  有了地位不稳的新君宠爱,再算算,小太子来咱们剑来可不得给他娘家三分颜面?”

  宋绶就静静看着这两位在他面前一红一白地上演好戏,前两日还在铁骨铮铮地说要带宋家站在新君队伍,这两日又转而倒戈,真是好样的,不愧是母子,这作态都是一模一样。

  “我再考虑周到些。”

  宋绶没给他们继续废话,也没表现出过于嘲讽的模样,语气平缓,透着一贯藏巧显拙的风格。

  回到内室,宋绶站在书桌前看到一大摞的奏折一阵烦躁,摔碎手旁的笔洗,不知有意无意,摔的位置十分巧妙,笔洗被狠狠砸落在厚厚的毯子上,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。

  这间屋子里,永远是无声的喧闹。

  夜色暗了下来,还是那个小厮,刚被调过来伺候公子的,竟也没打声招呼,就这样不识礼数冲撞进来,屋子里乌漆麻黑的,活活睁眼瞎。

  公子能看见些什么!心里嘀咕着把手中的火折子点上。书桌旁怎么不见人?

  那小厮小心翼翼地端起烛台,围着偌大的屋子转了两圈,好是不见,窗边好像有些动静,于是他悄悄地走过去。

  窒息,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。当看到窗台下坐在地毯上的男人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中,双脚赤足惨白,绿色的官服衣袍散乱,好像是被扯开,整个人蜷缩在一起。

  好像有人过来,男子缓慢抬首,面色带着一丝虚弱,从来都是沉稳镇定的眼中此刻透着委屈,红粉相连,连成一片水汪汪地,让人沉沦。

  这间屋内没有放暖盆,很冷,冰凉。当如画神仙般的男子赤足走到他面前,脚底在厚厚的毯子上踩下一深一浅地坑来,在烛火发出微弱的光下,赤足里面的血液仿佛会潺潺流动,照的外面一下青一下白,再一下,透着粉。

  小厮呼吸不自然急促,重重地呼吸声下快要喘不过来气这才发觉,又冷又热。

  心脏碰碰直跳,怎么按也按不住,小厮有些慌张,心里乱成一团。男人步步逼来,第一反应不知所措,再就是想要逃走,但无奈,在男人雾气蒙蒙的眼神下愣是读出几分勾人夺魄的味道,怎么也动不起来。

  小厮不懂这种感觉,只是在男人的注视下像有一团看不见的火,从上到下,扫视到每一个角落,怎么也无处可遁。

  嫣色发红的唇在一跳两蹦的烛火下更加艳丽,用口呼吸,哈出来的白色气体如烟雾般缭绕在两人之间,更冷了。

  小厮晕晕乎乎,越发滚烫,行为不受控制。男人凝神看进他的眼睛,再一步逼近,贴到小厮身前,巨大的身影笼罩在小巧的身上。

  宋绶眼中蒙雾更深,小厮透着几分秀气,和那人的一样皮肤白皙,就是太过瘦弱了,那双眼睛要是也能这样看着他,退去那身防范,该多好啊……我,从来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呀,我的王。

  目光温柔蜷眷。

  烛火在这目光的包裹下再也跳不起来,留下一簇簇烟儿,烛台被扫落在地,看到怀中人事不醒的小厮,这怀抱是要留给值得之人的,他应该会很喜欢。

  掂起衣服豪不温柔地拖着小厮进了书架后的小房暗间,几乎是难耐之至,眼眶泛红,逼近角落,欺身而上。

  小厮恍恍惚惚听得几声当今新君的名讳,一声比一声眷恋,一声比一声真切,沉沉浮浮一时间过往所有答案都浮现在心头:

  公子身边年轻小厮从来不重样,总是在某些时间段换了一批又一批。

  害怕,更害怕了,费力睁开眼,俯在身上的男人完全是另一副撕掉皮囊之后的模样。不对啊,不对……挣扎……再次挣扎……到最后只能在惶恐与绝望中渐渐翻眼,彻底陷入黑暗,随之起伏。

  直到……手垂落在地。

  过了好久好久,直到屋子里的空气暖过之后又冷却下。

  男子脸上带着一丝靥足,原散落额前的丝丝发梢也贴在面颊上,掩饰不住眼底压抑的嫌恶,但很快就被更深一层的怨恨执拗与恶劣所代替,没有一丝眷恋地将正在抵住的小厮扔下去,直到丢弃在地上的尸体冰凉。

  看到绿色官服皱巴巴地瘫在小方床榻,上前再次蹭了蹭,露出诡异的笑容,又坐了上去,闭眼,哪里有半点往日的清寒矜持。

  他,明日;他,日日,都是立于高大的朝堂上注视这套官服啊……这让他如何舍得。

  忘了吧,知道这些的人都忘记,永远闭嘴才能周全,眼中划过凛冽。

  他,明日早朝,还是那个风度翩翩,一尘不染的沉稳臣子,在他的目光之下被从头到脚狠狠笼罩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

  《俊俏小厮风流公子》啊啊啊!贵公子啊啊啊怎么变成疯皮了!!完蛋根本控制不住!算了,可能是遗传他老娘色皮属性。

  好危险的灯灯,还只是道开胃小菜,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!给你一个免死符,太子快去保护我方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