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戈小说网>古代言情>祭旗>第53章 沈先

  雨水顺着剑势在空中划出半弧,脚下才起转身又踏入泥泞。微微蹙眉,沈先未来得及看一眼身后倒下的人影,提剑挡开迎面斩下的长刀。

  刀剑碰撞,那人一个后退又一人从其后闪身而出,大叫着朝他扑来,而剑势已收不回。

  虽然事先已知晓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,但碍于境况特殊,且自己本也存了心思不伤他们性命,难免有些束手束脚,施展不开。

  眼见剑尖即将抵达对方要害,硬生生地手腕使劲,剑身偏转却仍在对方的胸前划开长长的口子。沈先心下一惊,还未瞧清楚——

  “呀!”一声大吼穿破雨幕,摇晃的剑从另一侧刺来。

  显然,他们并没看出他有意相让。也或许他们根本不在意,毕竟买主还在那站着呢。

  二十余号人,月旻从哪找来的?自嘲的唇角方扬起,凌乱的脚步急促的喘/息自背后响起,混合着雨声已然袭来。

  深吸一口气,持剑的手悄悄攥紧,沈先收了心神。昨日苍泠提醒过他“乱拳打死老师傅”,而今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剑乱舞,还真是一语道中啊。

  “拿命来!”

  居然还有菜刀。

  当真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……不过,此时无论何种感想都不及性命的重要。脚底猛地一踏,前行的身体刹那撤回、后仰,右手的剑格挡住砍下的长刀,左手成掌迅速递出击中逼近的身影。脚跟旋转,一个飞踢踢掉了落下的菜刀。

 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,也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,沈先却觉得背脊发凉,已分不清是汗还是雨。

  剑尖垂下,他微微喘着气,扫视过他的对手。红衣之上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,仿佛密林中狩猎的恶狼,手中的刀剑闪现着凶光。

  本该是挥向敌人的利刃啊。沈先轻轻叹气:“你们不该在这的。”

  “不该在这,又该在哪?”回怼的讥讽来自于逼近的大汉,一手握长刀,一手抹去脸上的雨水,“呸。”

  他吐了口口水,“小侯爷才不该在这,是长街上的酒不香花楼里的姑娘不美,偏要来此地?可惜现在想要离去也晚了。”

  沈先见过此人,在他恣意策马跑过长街的日子里。彼时这人的手中没有刀,一拳一脚掀了摆放的摊子,然后等着小贩乖乖奉上保护费。

  不止这人,他的身后、身旁的那些人,沈先也多多少少见过。陌生或者熟悉,在曾经荒唐的年少岁月里,纨绔的世家子周围不缺这种人。

  思及此,持剑的手不由紧了一分,他欲再次规劝,“你们有更好的选择。”

  刺耳的嗤笑顿时打断,“现下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?”

  “何必跟他废话,”有人截了大汉的话头,贼眉鼠目佝偻着背脊,正是被一脚踢了菜刀的,催促着大汉,“赶紧取了项上人头交差了事。”倾盆大雨掩不住眼中贪婪。

  “杀了他。”

  ——奉劝你,莫要妄想同亡命之徒打商量。

  不期然,苍泠的话跃上心头。昨夜他思量之后,仍是坚持要独自面对,二人争执不下。之后苍泠索性冷着脸,眼一闭往榻上一躺,大有不愿再多废话的意思。

  ——若是情况不对,我跑就是。

  假寐的表情有些松动,只是眉头仍紧蹙。知是他关心自己,沈先只觉一股暖意流淌。在榻沿坐下,背对身后之人。

  ——你放心,我不会硬拼,我也惜命。

  ——喊救命。

  薄唇轻启说了那么三个字。愣愣地扭头,看向眼前面容渐淡的人儿,沈先怀疑自己的耳朵。

  ——什么?

  苍泠未睁眼,他看不到他的意图。

  ——打不过,喊救命。

  抿紧的唇角忍不住扬起自嘲的弧度,随之银光一闪,长剑刺破雨幕扎进了大汉的肩胛骨,“救命?”喃喃自语,沈先微笑着收剑。

  长刀落地,大汉面露错愕,还为感受到清晰的痛楚,只见收回的剑忽然又如游龙一般飞向身后。木然,未回神之间,但听得朗朗一声——

  “本小侯爷,怎么可能喊救命?”

  须臾间,哀嚎遍地。

  刺目的红中一片黑影,像极了铺天卷地而来的阴云,裹挟着压倒万物的气势。

  沉默许久的眼眸终于露出隐隐的笑意。

  “倒是个无畏的。”

  身前,那人幽幽地开口,声音不大不小,众人皆是一凛。

  “是我们小瞧了。”似真非假的叹息,月旻拢了拢袖子,“若是忠勇侯在天有灵,定然欣喜吧。”

  没有人搭话,即使每一字都听在耳,即使怀疑月旻是如何能“看见”操练场上的情形?

  月旻似乎也未当回事,自顾自地自言自语,“可惜,可惜了。”却不合时宜地状若惋惜。

  占戚言掀了掀眼皮子,看向一旁的苍泠。同一时,月旻也转过了“视线”。

  “苍泠啊,不去帮帮你家小侯爷吗?”

  灰白没有焦距,嘴角噙着古怪的笑,准确地“看着”占戚言,话却是对苍泠说。“目光”在俩人之间不疾不徐,好似淡淡一扫而过,忽然恍然似地,“占将军,难道您要上场?”

  神色未动,占戚言一边装模作样地举目远眺,一边思忖着该如何作答。

  “怎么,占将军有何顾虑?”月旻追问。

  慢条斯理,话里有话,带着分明的不怀好意。占戚言心下了然,却并未在面上显露,只是笑了笑,“的确为难。”

  月旻“哦”了声,似乎有些意外,“为难?”眉峰上挑,重复着这两个字,“不知将军为难的是……难道是不知该选择,相助哪一边?”

  “不,当然不是。”

  未收回的视线落在孤单的黑云,银光闪烁,仿佛击碎恶狼的雷电。“末将为难的是,末将若是现在出手,小侯爷会不会嫌末将抢了他的功。”一本正经,唯独那双看热闹的眼眸熠熠生辉。

  笑容有瞬间的凝固,月旻回头“望向”操练场。雨势早已倾盆,模模糊糊地叫人瞧不真切,却仍是,一眼“望”见。

  明明方才还稍显狼狈的身影,此刻却绝然而立,似乎风雨再大也与他无关。背对众人,负手持剑。

  “好啊,真是好啊。小侯爷当真无愧将门之后,如此好的身手,怕是不在将军之下。”

  即便看不到月旻的表情,占戚言也敏锐地察觉隐约的恨意。因为那一个字一个字,仿佛从牙缝中迸出啊。

  若有所思地眼眸垂下,“公子抬举,末将怎敢与小侯爷相较?”扯了个没甚弧度的假笑,占戚言依然从容不迫,“末将从文,不会打打杀杀,更控制不了手中剑。”

  迅速一瞥,苍泠诧异地惊觉:占将军看着分明是听从月旻的,可话里话外竟毫无相让?他犹豫着。

  “占将军倒是仍一点也不客气。”

  灰白的瞳孔再次落入眼帘时像是找到了焦点,“沈先明明就要输了,你们是欺我看不见吗?”月旻恼了。

  “输了吗?”得到的是占戚言一哂,“太远,末将看不清哪。”

  “占戚言,你是要看着忠勇侯府就此绝后吗?”

  “绝后,不好吗?”不置可否地反问,“难道不正是丞相大人所要的吗?”

  一柄软剑自腰间抽/出,眼晃之间已架至他的脖颈。

  “不隐藏了?”

  言语温和,就如他第一次踏足这里,带来他的父亲—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揽大权的月丞相,假仁假义地微笑,随和而亲切,“父亲说你在殿上低头只是形势所逼,迟早会曝露出真面目。”

  占戚言看着他,只笑不语。

  “我原以为你会隐藏得更久些,没想到,不过一个沈先就让你按奈不住。”

 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,“公子说笑了,”扬了扬脖颈,任由薄刃划出血痕,“不过一个沈先怎么能让我露出真面目?”

  眉宇微蹙,月旻抿直了唇。

  而占戚言已经往下说道:“末将从未隐藏过,圣上看得见,朝臣看得见,丞相自然也看得见。只是末将忘了,您看不见。”

  “占戚言!”

  怒喝声起,剑刃挥下。

  落空。

  一人灰衣落索,风雨打湿了半侧。

  “此等小事怎敢劳动将军,”苍泠未看月旻,眉眼捎带着无奈,“还是让小的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