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已经大亮,远方的山峦不再只是乌黑的起伏,一草一木皆入眼中。

  任忌与枫华辨别了南北,向军营走去。昨晚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,没想到竟然离端涯口已经很远,此时赶回去大概要一天的时间。

  二人终于在黄昏十分赶了回去,小乙正焦急的在帐中踱步,看见师傅回来了,激动的快要给任忌跪下。

  “怎么样了?”任忌顾不得其他,忙问战况。

  “你还不放心我们小乙吗,这仗打的漂亮极了,蛮人主力军已经溃散,剩下的基本不成气候。”初墨在一旁及时回到,他的神情乍一看与往日无异,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,但是任忌知道,初墨此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,庆幸大胜回归,庆幸任忌成功救回枫华。

  任忌转过头冲他笑了笑,随后拍了拍小乙的肩膀,道:“行啊小子,不愧是我的徒弟。”

  小乙羞赧一笑,会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。

  “可是师傅,蛮人首领带着残余部队,跑到了木水寨,闭门不出,恐怕还得费些功夫才能全部歼灭。”小乙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,冷静又理性的报告了当前情况。

  任忌笑眯眯地揉了揉徒弟的脑袋,道:“别跟你初墨哥学那副表情,跟个收租婆似的,你第一次带兵就这么顺利,是好事,得好好庆祝一下,至于接下来的事,我相信会很容易的。”

  初墨举起手里的书就要打他。任忌左闪右闪,此时枫华正好走进帐里,任忌一下子冲到他身后,只探出半个脑袋,道:“这…这可是天子啊,我看你敢不敢打。”

  初墨瞪着他,道:“有本事你出来。”

  “我就不。”

  “噗嗤”,枫华看着这宛如垂髫小儿的闹剧,笑出声来,他那终日饱含阴郁的眼睛,此时弯弯的如同月亮,如同柳条点水,温柔地荡开波澜。

  他笑了。

  任忌瞪大了眼睛,一瞬间心跳漏了半拍。

  小白。

  他几乎立即想起了那个心尖上的少年,曾经的他,笑起来也是如此温柔,让人沉醉。

  枫华本就与小白极其相似,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一身阴郁的气质,此时不见踪影,任忌几乎认为小白就站在他面前,灿烂地笑着。

  任忌不自知的伸出一只手,想要去触碰面前的人,却忽然顿住,迅速放下了手。

  怎么会呢,他是枫华啊。

  任忌用他露出虎牙的笑容掩盖过一瞬间的失神,继续与初墨嬉笑打闹,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。

  大战胜利,玉鲤也被接了回来。

  一进大帐,玉鲤疯狂搂住了枫华的脖子,带着哭腔,嚎道:“枫华枫华,你没事吧,担心死我了啊,早知道就不换身份了,你要是死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……”

  枫华被他勒的喘不来气,咳嗽着拍着他的胳膊,想要自救,可是对方自顾自的说着,完全没意识到枫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,任忌终于看不下去,嫌弃的走过去,道:“勒的那么紧,你是不是想谋杀天子?”

  玉鲤瞪了他一眼,又继续饱含泪水,深情款款地望着枫华。

  枫华无奈,拍了拍玉鲤的肩膀,轻声安慰着,眼中带着轻松的神情。

  任忌颇为欣赏的靠在一旁,看着枫华此刻的样子,转眼已经与他相处快一年,一年前的枫华,不论何时都是一种苦大仇深的表情,忧郁的甚至有些可怜,可是如今,他已经能将自己从压力中解放出来,带上一点青年人的明快与潇洒。

  任忌有些自大的想到:这全要归功与我春风化雨般的开导。

 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,枫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,粲然一笑。

  任忌知道自己已经满脸通红,急忙躲了出去。他向来拎得很清,他知道自己对枫华所有的感觉都是建立在——他与小白很像——这个基础上。除此之外,再有什么其他的,就真的只是兄弟情,就像是对初墨和小乙一样。

  如此多年,任忌对小白问心无愧。

  快了,快了,任忌有些满足的仰望着远方的天空,转眼之间,战争到了尾声,他与小白五年又一年的约,终于近在眼前了。

  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放松,随意地坐下,感受着温凉的晚风,耳边是来自盛夏的蝉鸣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静谧被打破。

  “怎么在这。”肩上盖上了一件外披,枫华脚步轻巧地走到他身边,贴心的送来了衣服。

  “心里放松,出来看看景呗。”任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拉紧衣服,随意答到。

  “仗,快打完了吧。”枫华深吸一口气,道。

  “嗯,很快了。”

  “你……之后要去哪?”

  “去见小白。”

  枫华没有了声音,很长一段时间任忌又变的只能听见无边的蝉鸣声。

  许久,枫华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陪着我吧,以后。”

  任忌惊讶的回头,看向他。

  枫华又恢复了那副阴雨绵绵的神情,又好似比往日多了更多的愁苦和不舍,正用一种近乎于彻骨的绝望,空洞地扫视着远处的风景。

  “带…带着你的心上人,去京城吧…我封你做将军,”枫华声音颤抖地说完,苦涩的一笑,接着道:“前路漫漫,我不想一个人走了。”

  任忌有些动容的打量着枫华的脸,可是,除了哀愁,他读不出其他的情绪。

  “好,一定。”任忌轻快地答到,露出一对小虎牙。转过脸去,不再看他。

  枫华悄悄抬起一只手,抓住了心口,那地方一阵绞痛,酸涩的眼泪被他生生压制在眼眶中,越来越模糊。

  你不必爱我,只要陪在我身边,就够了。

  枫华惨淡的弯起一个笑容,用另一只手,隔空描摹着任忌的身影。就像是什么稀世珍宝,近在眼前,却求而不得。

  无力的垂下手,枫华清了清嗓子,轻轻地道:“一起回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