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是骑射训练,小兰王的骑术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好功夫,胯下夹骏马,在沟壑草甸间穿梭自如,他甚至不需要脚蹬和马鞍,整个人就像天生长在马背上,游刃有余。

  比起汉人,柔北长期生活在草原,骑术自然更胜一筹,这也是这次军演中汉人要向柔北讨教的地方。天吴二将都在,连清骑着他那匹高头大马,马身上的褡裢都绣着金边,马镫马鞍擦的锃亮,再加上他身上环佩珠玉,跑起来叮当作响。

  乌罗停马看着连清耀武扬威地闪过,对花河道:“连将军这声音隔老远就能吓跑猎物。”

  花河冷笑道:“他就是来走秀的,在战场上骑这么显眼的高头大马,这不是给人当活靶子的吗?”

  相比连清,霍渊就低调多了,仍旧穿着素衣,也未着甲,选了一匹矮脚粗壮的蒙古马,毛色油亮,正值壮年。士兵们骑在马背上彼此说笑,只有霍渊一人冷清地站在马厩旁。

  铁图看了一眼道:“霍将军一看就识马,这匹是难得的好马。”

  花河也顺着方向看去,打量片刻道:“是好马,只是性子烈些,霍渊够呛能降住。”

  果不其然,话音刚落,那马便不耐烦的喷着鼻息,四肢蹄子不停的踏动,扬起一片黄沙。霍渊小心的握着缰绳,试图安抚那马,却收效甚微。

  花河想了想,拍马过去,道:“霍将军需要帮忙吗?”

  霍渊似乎没想到有人跟他说话,略惊讶抬头,见是花河便神情稍缓。

  “有劳。”霍渊没有逞能,将缰绳到花河手中。

  花河翻身从马背上跃下,也没有安抚那烈马,强硬踩着马镫,轻快跃上。烈马受了惊吓,撒开蹄子往前冲撞。

  小兰王丝毫不慌,一手甩鞭,一手拉缰,随着马背起伏调整身姿,口中不断念叨着驯马的音调,众人被这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,都看过来,校场中心成了小兰王一人的舞台。

  烈马似是彻底怒了,极力嘶鸣,仰着马头挣脱花河的束缚,剧烈踢着后蹄,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。小兰王就像是黏在马背上,一手拍着马脖子安抚,一手拉扯着缰绳与它搏斗,好几次惊险的要被扬下来,却依然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。

  马闹累了,渐渐低下头,温顺地站立着。四周鼓起掌来,赞那少年好一副驯马英姿。

  花河骑着那匹烈马回到马厩边上,脸上写满了骄傲。

  “花郎厉害。”霍渊夸赞道。

  “岂止是厉害,那是非常厉害。”花河丝毫不懂汉人的自谦,小兰王驯马就是厉害,谦虚什么呢?他突然反应过来霍渊方才对他的称呼,花郎,嗯,他还挺喜欢的。

  “遇见这么多次还没跟霍将军正式认识呢,”花河笑起来,翻身下马,以柔北人对待朋友最真挚的礼仪面向霍渊,两手交叠在胸前,微微低头,“小爷的汉文名字姓花名河,无字。”

  霍渊一愣,许久才回礼道:“霍渊,长安霍氏一族,字常宁。”

  花河一字一句念道:“霍、常、宁。”

  霍渊轻轻点头。

  “以后就叫你长宁兄吧,等改日一起喝一顿酒,不醉不归那种,你我才算是真兄弟。”

  花河介绍完自己,又指了指一旁的两人,对霍渊道:“左边这位是铁图,右边是乌罗,都是我的好兄弟,养的那匹狼崽子叫紫豪,你也知道的。”

  霍渊看过去,铁图和乌罗两手交叠,低头致意。

  辞别霍渊,花河回到两人之中,铁图拉住他的袖子,道:“你又主动去找霍渊做什么?”

  花河歪头道:“没什么,看他可怜罢了,这么多天除了连清与他说两句话,谁都躲着他。”

  铁图压低声音,为了保险还用的柔北语:“小兰王,我再提醒你一次,霍渊是宇文恪的人,为了咱们部落,你不要去招惹他。”

  花河叹口气,道:“常宁他确实是宇文恪的心腹,但是人就需要朋友,我若是一天不跟人说话,那得憋死。”

  铁图白他一眼:“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话痨。”

  乌罗插话道:“我看霍渊为人还不错,倒不像汉人形容的那么可怕。”

  花河赞同的点点头,被铁图狠敲了一下脑门。

  “愿极乐天保佑,但愿霍渊不会在皇上面前说柔北的不是。”铁图单手抵在眉心,向极乐天虔诚祷告,希望小兰王不要再惹出麻烦来,从小到大每次闯祸,可怜的铁图都要祷告一遍,可是极乐天似乎没怎么搭理他,小兰王该惹事还是惹事,麻烦不断。

  花河笑道:“极乐天能管的是天意,又不是人事,与其向极乐天祷告,不如相信霍渊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  乌罗拍了拍他的胳膊,道:“连清方才把霍渊叫走了,不知道什么事。”

  铁图道:“天吴二将凑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,八成皇帝那边又有什么指示,真不明白,区区一次军演,何必要把二将都派来,算起来有十多年了吧,大新皇上对咱们依然戒备十足。”

  “十二年。”花河眯起眼睛,看向霍渊离开的方向,表情是难得严肃。

  铁图和乌罗互看一眼,默契地不再往下说。

  连清坐在高头马上,居高临下看着霍渊,霍渊神色如常,垂手而立。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,明明自己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,可为什么皇上偏是更倚重霍渊,倚重却不信任,哪怕霍渊只是来裙带岭养伤,皇帝都要派他来看着,随时汇报霍渊的动向。

  他好歹也是万人之上的右将军,竟被差遣一个看人的活儿,还从长安来到这边塞蛮荒之地,连将军怎么想怎么窝囊。

  “霍将军,方才花河对你说了什么?”连清问道。

  霍渊面不改色:“只是感谢他驯马有功,并无其他。”

  连清盯着霍渊的脸,没有读出其他情绪,于是冷哼道:“皇上的意思你我都懂,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霍将军还是注意些好。”

  霍渊慢声道:“自然。”

  傍晚时分,花河一手端着小酒壶,一手摸着紫豪的狼毛,心不在焉地念叨着。

  “花郎……花郎……花~郎~”

  铁图正跟乌罗抹骨牌,抬头道:“从刚才就坐在那,嘟囔什么呢?”

  花河回过神来,笑道:“没什么,突然觉得汉文的称呼还挺有意思的,是吧,彭郎?”

  铁图的父亲是汉人,姓彭,单名山,在部落里教柔北人汉文,铁图、花河和乌罗三人的汉文,都是跟着彭山学会的。

  铁图被他这一句彭郎恶心的头皮发麻,一张骨牌甩过去,花河嬉皮笑脸的接住。

  不得不说,他真的很喜欢那一句花郎,尤其喜欢霍渊这么唤他。这段时间相处下来,花河对霍渊的印象也有所改观,他不似传闻中那般嗜血冷酷,只是明明也是少年年岁,却整日冷着脸,也不闹也不笑,小兰王头一次对一位汉人如此感兴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