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程欢还没想好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岳青的时候，新的问题就又摆在了面前。
岳严的生日在中秋过后一个多月的日子，而当程欢知道这件事的时候，已经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了。
这事是听曼儿趁着晚饭送东西的时候偶然提起的，曼儿得知程欢并不知道后有些惊讶，或许她是觉得这事岳严会和程欢讲吧。
“王爷过生日的时候，府里头有些人会特意准备节目，等到王爷晚上回府的时候在晚饭时候表演的。”曼儿小心翼翼地说着。
其他人基本上从中秋宴会，甚至更早之前就在准备着了，除了歌曲舞蹈乐器一类的，还有人在变着法地想些花样，就为了能够让岳严对自己产生兴趣。现在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，排演个节目可能会有些紧促了。
但这对于程欢来说不是什么大事。他从小就在秀春楼练的嗓子和身段，唱曲儿和跳舞甚至都可以是随便拿出十几个不重样的节目。但他有意装作为难的样子，这样就不用在众人面前给岳严表演了。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，也不想因此抢了那些真正有心准备的人的宠爱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程欢只是点点头，然后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。
“王爷很喜欢看美人儿跳舞的。”曼儿留下了这么一句就走了，留下程欢一个人在屋里。他见曼儿离开，才拿出了自己的话本稿子继续写了起来。他可没兴趣为了讨好岳严花费时间练舞，既然那么多人抢破了头想要爱岳严，自己何必还多掺一脚。
这些日子他已经写了不少，故事快要接近尾声了。他看了上次岳青找出来的那本书，确实如他所说，自己写的内容有些老套，也和书中的故事差不多。
但程欢自己挺乐在其中的，而且书中的女主人公最后苦等自己的爱人，并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。而他想写的却是不同，自己笔下的燕儿是个爱恨分明的姑娘，虽然对书生阿青一见钟情，但是也并没有因此就要为了他舍弃一切，或者拿出自己全部积蓄供其读书之类的情节。
他要写的燕儿，是个虽然身在勾栏间，却也有自己梦想的女子。在故事的结尾，阿青虽然没有考中状元，但是却想通了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
他在京城中找了份教书的工作，一直等着燕儿，等到两人一起凑够了燕儿的赎身钱，阿青就娶了燕儿，两个人离开了京城，去了书生的家乡，在镇子上开了家书塾。阿青就在里面做个普通的教书先生，燕儿则是在茶楼里帮忙，凭借着自己的好嗓子为小镇上的茶楼招揽了不少的生意。
两个人最后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厮守着，过完了平凡又幸福的一生。
写到这，程欢不由得觉得有些感慨，世人所写大多是女子痴情，男子负心，现实中往往如此，却是在话本中都不肯给这些年轻的男女们一个好的结局。
他放下笔，靠在椅子上琢磨着故事的内容，看着看着又翻到了岳青留下的那张纸。
他把纸从稿子里抽出来，拿到烛火旁点燃，看着那张纸和上面的字迹在火光中化为灰烬，最后收拾好了才熄了蜡烛上了床。
岳青这个不知好歹的，竟然还敢在他屋子里头写字，要是哪日岳严来了见到，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！
想着，程欢觉得有点生气，这个家伙竟然对自己写的东西指指点点的，甚至还不是当面说出来的！
越想越气，程欢根本睡不着。他又重新爬起来，穿上衣服，出了屋子来到了院子中。
院子里静悄悄，月光洒落在地面仿佛铺上了一层细雪般透亮。程欢抬头看了看天，又看了看院子。院子平日里也是被打扫的很干净，此时除了地上落下的桂花和树叶没有其他任何杂物。
程欢解了外套，露出了里面穿着的衣服。衣服是之前岳严给自己的，袖子和裤腿都很宽松，但到手腕和脚腕的地方却是收紧的。料子是很轻的绸缎，比纱料的穿着更有质感。
他腰身细，皮肤白，穿着这么一身站在月色里，活脱脱像是个下凡的小神仙，又或者是小仙女吧。
程欢把头发简单绑了一下，深吸了一口气，在月下舞了起来。
一抬手，袖子跟着他的动作飘动，一勾腿，垂坠而下的衣料就轻盈地舞动。这裤子外头有一圈坠纱罩着，程欢跳起舞来，那纱就在风里摆着，来来回回的，好看极了。
程欢闭着眼，此时的自己仿佛是长出了翅膀一般，是要飞出笼子的鸟。他的每个转身，在空中的每次跳跃，都是鸟儿在扇动翅膀，往那高天之上头也不回地飞去。
要飞到哪，他也不知道，但只要一直飞就可以了，总有那么一个可以让自己歇脚的地方。如果没有，那也无妨，离开了笼子，连云彩里也是更舒服的家。
程欢动作间带起的风，伴着桂香，卷着地上的残花，仿佛也跟着他一同起舞一样。
妩媚的身影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轻盈地跃着，转着。上一刻身子仿佛快要倒下，下一刻又不可思议地衔接下一个动作，灵活地像是抓不住的雀。
没有一个观众，程欢却是最忘情地表演着。他不需要观众，他这是跳给自己。
一支舞跳完，程欢微微喘着气，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汗。好久没跳了，但好在水平并没有下降。一回头，程欢瞧见岳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，正歪着身子倚靠在门框上，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。
哼，看来还是有个观众的啊。
程欢板着脸捡起自己的外套，走到岳青的面前，“谁准你偷看的？”
“没人。”岳青的语气里淡淡的，没有往日的那股热情和调皮，“我就是碰巧看到了。”
“在秀春楼，若是有人想要看我跳着这支舞，没有五百两银子，阮姐儿都不会让他进门的。”程欢挺起胸，此刻的他看着倒真像是个被万人追捧的头牌那般，脸上带着媚气，却尽是警告和自信的冷艳。
“我出一千两，买你刚才那支舞。”岳青看了看程欢，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，丢给了程欢，“这里面是从前我娘的东西，拿去典当大概有个六七百两，就当是定金了。”
程欢打开一个口，往里面瞧了瞧，装着的是两个镯子和一些戒指耳环之类的首饰，那成色只瞧一眼就知道是极好的物件。
“呵，你哄谁呢？”程欢有些不屑，把东西还给了岳青，“这里面的东西值钱得很，只可惜太值钱了，非皇家人接触不到。若是我拿去典当，只怕还没看到银子，就先要被押到官府，落个偷窃皇家珠宝的罪名了。”
说完，他就要往屋里进，“闪开，我要回去睡觉了。”见岳青没反应，依旧靠着门框堵着门，程欢有点不耐烦，“舞算是我送你的了，赶紧让开，冷死了。”
可岳青依旧没有动，他就这么看着程欢，好像两人头一次见面，而程欢是非要闯进他房间里的陌生人一般。
“又犯的什么病？”程欢皱起眉，刚刚跳舞出了汗，现在身上冷下来了，被夜里的风一吹，只觉得全身直打颤。他用身子去撞岳青，想挤进屋内，却被岳青给抓住手臂，拦在了门口。
“刚刚那舞，是准备给岳严的吗？”岳青的表情依旧很平淡，甚至比刚刚还要冷上几分。
“啊？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程欢甩开了岳青的手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闹得有些懵，随后才想起来曼儿说的岳严要过生日的事情。但他只是因为睡不着，又许久没活动身子，出来随便跳个舞罢了。
“你要在他过生日的时候跳给他看吗？”岳青重新抓住程欢，手上力气有些大，弄得程欢的胳膊都疼。
“你小点声！真当这没别人啊？”看着岳青声音一下比一下高，程欢几乎心都要跳出来了。外院的侍卫们是不允许进内院的，但是他们也不是聋子，动静闹得大了就会来查看的。
“所以你是不是要给他看刚才那支舞？”岳青压低了声音，皱着眉又问了一遍。
“是又如何？你好烦啊，松开，我要睡觉...”程欢用尽力气去推岳青，却一下子被岳青给抱在了怀里。他手上力气大得吓人，几乎要把程欢给挤死一般，吓得程欢一个劲地挣扎，“岳青！你疯啦？放开我！”
“不放！”岳青把头埋在程欢的颈窝里，情绪似乎很是激动。他这么抱着程欢过了好一会儿，才稍微松开了一点点，让程欢觉得他并不是想把自己给勒死在怀里。
“你答应我...别给岳严跳舞...别跳刚才那支...”岳青的声音有些发颤，身子也有点抖。
程欢伸出手，在岳青背上拍了几下，算是安抚他的情绪，等他觉得岳青稍微缓和一些了，才小声地问，“为什么呢？”
“...”岳青没回答。程欢就这么被他抱着，两个人站在门口，站在月光下，站在桂香里，直站到程欢身子都快僵住了，才又问了一遍，“你好歹要告诉我个理由吧？”
他微微用力，这才推动了岳青的身子。分开后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，程欢却是吃惊不小。他看到岳青脸上挂着泪，眼眶都红了，一双眼睛带着点幽怨地盯着自己，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。
“因为我喜欢上你了！”
岳青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泪水从他脸上划过，这一刻倒真是让他显得像个任性的孩子。
“我喜欢你，舍不得把你给别人！要是你在岳严过生日的时候给他跳刚才那支舞，他...”说到这，岳青似乎被什么给噎住了一般，话突然就卡住了，过了好一阵子才小声地说，“他肯定会对你动心的，倒时候，只怕你要搬到他屋子里，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程欢愣愣地看着岳青，一双漂亮的眼里都是惊讶。他听见了岳青说的这些话，但脑子里重复着的只有开始那一句，我喜欢上你了。
好半晌，程欢才回过神来，他看着岳青一脸祈求的样子，有些不知怎么开口，想了想只说，“进屋去吧，外头冷。”
岳青垂着眼，像是丢了魂儿似的，跟在程欢身后进了屋。
程欢把外套挂在一旁，坐在床边蹬了鞋子。他没点蜡烛，时候已经不早了，再点灯怕是要引来人查看的。岳青没坐下，就站在床边，在黑暗里这么看着程欢。他抬手擦了擦脸，但似乎并没有止住泪。
“你...”程欢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好像一句话也没了。
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子，岳青才往前小心翼翼地挪了几步。他已经没有再哭了，抹了把脸，放轻声音，试探般地小心问，“你...你心里，现在是爱他多一些，还是恨他多一些？”
程欢想起来之前岳青调笑的样子，说若是自己爱上了岳严，那最好也祈祷着岳严爱自己。原来他是担心这个吗？若是自己爱上了岳严，那么在生日上献舞就是个好机会，按着岳青所说，岳严见了那舞蹈就会对自己动心，自己就有机会留在岳严身边了是吗...
见程欢不说话，岳青的脸色有些难看，他想靠过来，但是又犹豫着什么，最后还是在原地没动。这死一般的沉默，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给凝住了，岳青只觉得自己吸进去的不是空气，是粘稠的水，重得要把人压死一般。
“我...”程欢好半天才又开口，“你刚才问的什么来着？我不记得了...”
岳青没说话，沉默了一阵，凑过去抬手捧住了程欢的脸，低头看着他。程欢抬起眼，瞧见岳青的眼睛微微有些肿，他的眼里带着些泪光，还有些惆怅。
岳青似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什么也没问，我说，我喜欢你。”最后一个字说完，他就俯身对着程欢的唇吻了上去。
这吻没什么技巧，只是单纯地碰着嘴唇罢了。程欢却觉得，这比之前自己感受过的任何一个吻，都更让人心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