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戈小说网>古代言情>钓秋水>第108章 红鸳帐

  阿拂进来收拾茶盏时,室内静悄悄的一片。

  谢执正在桌前坐着,指腹抵在瓷盏杯口,很轻地摩挲几下,怔怔出神。

  “公子怎么将这个翻出来了?”

  阿拂视线掠过他掌中的瓷盏,不由得笑了一声,道,“先前还是公子说的,这纹样适宜夏日,便叫先收着,等到了季再使。”

  “如今自己倒先忍不住了?”

  谢执垂下眼,手指微拨,瓷盏在掌中转了一圈。

  “不是。”

  “嗯?”

  “这不是叫你收起来那只。”

  谢执说着,漫不经心地松开手。

  阿拂一时没明白过来。

  “原先不是一对儿么?”

  谢执将盏中红枣茶一口饮尽。

  “这是从前送周潋的那一个。”

  “方才他趁我不注意,偷偷搁下的。”

  初在园中相识时,周潋来寒汀阁寻他,机缘巧合,拿了谢执的瓷盏喝水。

  谢执那时存心逗他,索性便将那瓷盏赠与周潋。

  兜兜转转,赠盏之时,却是未曾料到过两人会有今日。

  谁成想杯子轮了一圈,又落回原主手里。

  倒还真应了先前那句“完璧归赵”了。

  “公子……”

  阿拂盯着瓷盏抿了抿唇,有些不安地开口。

  信物送还,总不像是什么好兆头。她待要劝,瞧见谢执神色,又不知从何劝起。

  “收起来罢。”

  谢执却恍若无事一般,垂着眼,将瓷盏朝她轻推了推。

  “同原来那只还放到一块儿。”

  “夏日再取出来使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阿拂低低应了一句,接过瓷盏,在匣子里收好,又忍不住开口,低声对谢执道了一句。

  “您别多想。”

  “周少爷对您的心思……总不会掺假的。”

  “兴许是他忘了,或是旁的,也说不准。”

  谢执习惯性地伸手去拿点心,却扑了个空,收了手指,抬眼,弯了弯唇角道。

  “想什么呢?”

  “我并未疑心这个。”

  周潋一颗心如何待他,他不是瞎子,总不至于看不出。

  若非如此,他怎么肯将自己的一颗心依样交出去。

  阿拂闻言,略略放下些心,不由得又好奇道,“那您是……”

  谢执却未回答,只是摆了摆手,唇角恢复平直,朝她低声道。

  “过日唤林沉来一趟罢。”

  去他的什么分寸,他既同这人在了一处,若还你是你的我是我的,分得一清二楚,那还算什么样子。

  他偏要知道这人在想什么,做什么。

  弄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,才肯罢休。

  谁叫这人喜欢谁不好,偏偏喜欢了他。

  ***

  谢执并未将林沉等来。

  几日后的晚间,天色擦黑,蒙蒙地落了一层薄雨。

  才用过了晚饭,阿拂趁着夜色出去寻人,寒汀阁的门突兀地响了两声,簌簌雨声之中,莫名带了两分惶然。

  谢执不知为何,一颗心急跳两下,撑了纸伞循声去开,夜色之下,脚步匆匆。

  开门的一瞬,脚下莫名在门槛一绊,险些扑在来人怀里。

  “当心些。”

  是周潋,带着笑,虚虚地托在腕上,将人扶起。

  “幸亏来的是我。”

  他似乎是可以讲了个笑话,声音莫名有些滞涩,背光立着,衣衫上落了雨,濡湿一片。

  谢执抿了抿唇,抬高手臂,将人罩进伞下,领进室内。

  “怎么这会儿来?”

  他问,“连伞也不带一把。”

  进了屋子,有灯映着,谢执才瞧见周潋面色青白,唇上也不剩几分血色,身侧垂着的手指湿漉漉的,微微颤抖着。

  那人勉强勾了勾唇角,并未回答,反而伸手探进怀里,摸索两下,拿了只小小的油纸包出来。

  “给你的。”

  他低声说着,朝谢执面前递了递。

  “龙井茶糕。”

  周潋面色苍白,袖口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,一双眼却亮,专注地,只落在谢执身上。

  “上次说要带给你。”

  他说着,指尖微微颤着,有些费力地解开了上头绑着的丝绳。

  里头的糕点大约揣得久了,又受了颠簸,碎得不成形,实在难看。

  周潋瞧在眼中,微微怔了一下,再开口时,语气里带一点藏不住的失落。

  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
  说着,便要将油纸包丢掉。

  “怕是吃不得了。”

  “下回再带给你罢。”

  动作被谢执半路劫停,后者接过油纸包,拿指尖费力地拈了一小块,送进口中。

  “甜的。”

  他抬起眼,轻声对周潋道。

  周潋微一愣神,随即很轻地弯了弯唇角,“你若喜欢……我下回再带给你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谢执点了点头,长睫像是含了雾的山岚,微微地颤。

  “所以,少爷这么晚来做什么?”

  “只是送点心吗?”

  他的指腹蹭过周潋袖口,黏腻,带一点褪不去的红。

  空气中有很淡很淡的血腥味,夹杂在雨水之中,若非谢执见得多了,熟悉这样的气息,险些便要忽略过去。

  他是去做了什么?

  还是受了伤?

  谢执厌烦了无休止的猜测。

  他在赌,赌眼前人,肯不肯信他,肯不肯告诉他。

  沉默许久,周潋很轻地张开手,将他揽进了怀里。

  “不是。”

  他说。

  “想来见一见你。”

  “几日未见,就想得厉害。”

  那些先前预备好的话停在原地,陡然问不出口。

  谢执闭了闭眼,不知为何,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。

  叫那人抱着,却又几乎想要在他肩上狠狠咬一口,才觉着解恨。

  “为什么不来见我?”

  他俯在周潋耳边,咬着牙道。

  没等那人开口,又恶狠狠道,“我要听实话。”

  “周潋!”

  “你今日若再有半句假话,”

  “便再不许登寒汀阁的门。”

  “你知道的,我说到做到。”

  搂在腰间的手臂僵硬一瞬,复又用了力,像是要将他勒进怀里,融进血肉。

  半点都舍不得松开。

  雨声潸潸,落在雕花窗扇上,簌簌地响。

  等了不知有多久,谢执听到那人凑在耳边,似是极轻极轻地叹出了一口气。

  “阿执。”

  他唤了一声。

  “过了今夜,好吗?”

  “等过了今夜,你想知道什么,我都告诉你。”

  谢执觉得鼻尖很酸,酸得险些要掉泪,却又死死地睁大着眼,不肯落下去。

  他想要说不行,说凭什么,像从前他能对旁人做到的一样。

  可是又失败了。

  周潋不是旁人。

  他所有的法子和决心统统在这人身上失了效。

  失守得一塌糊涂。

  “是你说的……”

  谢执的声音从嗓子里逼出,“若是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周潋将他抱得极紧,声音很低,像是对他,也像是在对自己说。

  “若是我做不到,”

  “就再不许登寒汀阁的门。”

  “你知道就好!”

  谢执的声音里带一点很轻的鼻音。

  环在腰上的手臂微松,他从周潋肩上抬起头,湿漉漉,泛着红的一双眼,落在后者眼中。

  那样好看,那样叫人喜欢。

  周潋想,他为了眼前人,大约是疯了。

  ***

  吻密密地落下去,由轻而重,铺天盖地,从眉心,鼻尖,再到泛着杏子红的薄唇。

  周潋依着记忆里的位置,手掌贴在谢执颈后,很轻地蹭过那一颗小小的殷红的痣,感受着身下人细密的颤抖,那双落在他袖口的手陡然攥紧,抵着那一小处皮肉,隐隐发疼。

  这疼叫人快活,又叫人沉沦。

  这样好看的,凌霄花一样的人,被他握在掌中,是独属于他的一切。

  这样的念头泛上来,周潋忍不住用了力气,在谢执唇上留下一点齿印,兽一样,标记自己的所有物。

  身下人挣扎,又被他擒住,可能是绑着的那一圈红绳的缘故,借力不得,这样毫无防备地落进他的掌心。

  这人怎么会是狐狸,分明是傻得不能再傻的小兔。

  连收回的绳子都放在原处,位置都不曾变过。

  简直是将自己准备好了送上门来。

  腻白皮肉之上,那一圈红灼人眼,周潋攥着他的手腕,一点点拨开后者蜷起的手指,同自己的合在一处,十指相扣。

  修长脖颈微微弯着,他顺着,一路亲下去,含住那一点小小的结喉,湿漉漉地吮,听见身下人口中压抑过的喘/息,几乎要发了疯。

  “阿执。”

  他唤他,一声接着一声,爱怜地亲,想要听见谢执的声音,想要他回答。

  想要无数次地确定,身下人属于他,只属于他。

  手指慢慢向下去,身下人勉力挣动两下,眼中雾蒙蒙一片,长睫湿漉,像是被人欺负得狠了,连眼尾都泛起胭脂似的红。

  “哥哥,”他听到谢执开口,声音很轻地,微微颤抖着唤他。

  “我怕疼。”

  那双水墨似的眉眼中含了雾气,朦胧地看向人。

  谢执唤过他许多次。

  少爷,周潋,或笑或嗔,音调各自不同。

  却从未有过这一句“哥哥”。

  周潋几乎要叹出口气来。

  他该认了命,自己从来拿这人没法子。

  只一句“哥哥”,他便没什么不肯依的了。

  手指换了方向,床榻之侧,大红幔帐簌簌地动。

  周潋蹙着眉,一点一点地沉下/身,头低着,亲在那人唇角。

  眼尾有泪珠很轻地滑下去,被他噙在口中,苦里又莫名泛着甜。

  “如了阿执的愿,”

  “怎么还要哭?”

  唇被咬得泛红,齿痕宛然,像是春日里的早樱。

  那人偏过头,湿漉漉的长睫微颤。

  “这样也疼。”

  怎么会有人这般娇气?

  周潋忍不住要笑,身体动了动,又倒抽一口凉气。

  于是换成了苦笑。

  “那怎么办,”他吮去谢执眼睫上挂着的泪珠,“心肝儿,”

  “你忍一忍。”

  “头一回,大都如此。”

  话音刚落,身下人猛地挣扎一下,“少爷倒清楚!”

  醋倒是换了人酿。

  周潋拿指腹很轻地点了点他后颈那一粒殷红的痣,直到这人乖了,才咬着他的唇,低低笑一声。

  “书中自有颜如玉。”

  “阿执不晓得吗?”

  床幔里,映出身下人颊上胭脂红绯,雾似的长睫密密地颤,停了不知多久,那人又开口,娇气极了似的抱怨。

  “怎么还没结束?”

  若非时机不对,周潋当真想将人押去好好读一读书了。

  谢执还未了,如何结束?

  他咬着牙,勉力笑着,在那人耳侧教道。

  “好阿执,若要结束得快些,”

  “你再唤我一句哥哥,来听一听。”

  那人不肯,连耳廓都红了一片,偏过头去,再不肯听他开口。

  周潋拿话哄着,一点点骗人。

  “唤一声,便能少受些疼了。”

  不知过了多久,那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“哥哥”才堪堪入了耳中。

  细白的手攥在大红的幔帐之上,只一瞬,又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
  周潋笑着,俯身下去,珍而重之地亲在那人眉间。

  为了这人,他从来都是做什么也甘愿。

  他将这人容纳进身体里,自这一天始,永永远远,谢执都只会是他一个人了的。

  多么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