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院五楼的休息室, 一堆人正守着穆子辰。
而为其忙碌了一整天都舒起云和同僚还在打扫诊室,待到诊室干净后,舒起云拖着疲惫的身子默默打开门准备回到公务室。
封无晔一直在门外等着舒起云忙完出来, 当再一次见到诊室门打开后, 舒起云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好。
他还记得之前舒起云为他治疗腿疾的时候, 动刀过后整整休息了好些天才缓过来。
“起云, 你没事吧?”
“无碍。”舒起云走向公务室的方向。
封无晔担心他会劳累过度, 跟在其身后不肯离开。
身后不远处就是封无晔, 舒起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, 现在的他连抬手指的精力都没有,也就随他便了。
目送舒起云回到公务室, 封无晔还是站在门外候着。
今天整个疮疡科的人无一不是提心吊胆的过。
直到治疗成功所有人都如蒙大赦, 现在正歪东倒西地摊坐在自己的案桌歇息。
舒起云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茶缓缓坐下。
脑内一遍遍回顾着刚才治疗过程中碰到的问题。
理清思路后, 从抽屉里拿出册子开始记录过程。
这是他的习惯,他聚精会神地提笔,两耳不听门外事。
公务室里其他人也缓得差不多,他们站起来活动筋骨。
这才发现封无晔一直站在门外。
周医助小声凑近刘孟然,“刘院使,这封将军站在门外做什么?要让他进来坐坐吗?”
今日虽不是刘孟然主刀, 但他也是提心吊胆得够呛。
换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的气色才好些,这才发现封无晔在外面,估计已经站了很久,他赶紧亲自前去,“封将军有事吗?”
“进来坐吧?”
“不必了, 不打扰你们忙碌, 我只是在附近看看而已。”封无晔一边说眼神却落在屋里正在认真书写的舒起云身上。
“那既然这样封将军请便。”
“嗯。”
封无晔今日休沐,刚好撞上穆子辰治疗的日子。
此时他等在太医院门口。
直到那青色身影出来, 天都已经黑了。
舒起云怀中抱着厚厚的记册,他准备回去与师父分析今日治疗的案例。
他心里装着事,并没有注意到等候多时的封无晔。
封无晔看向舒起云,舒起云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看到自己。
眼看着舒起云在阶梯上就要踩空,他连忙上前。
“小心。”
舒起云跌入结实的臂弯里。
“啊。”舒起云吓了一跳,没想到刚刚自己居然踩空了,若是跌下去估计摔得不轻。
“没事吧?”
舒起云慌慌张张站好,“没…没事…”
“这么晚了,起云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舒起云愣了一下,封无晔难道在外面等了一整天吗?
“这…不必麻烦将军了。”
然而封无晔早已习惯舒起云的拒绝,他根本没有听舒起云的话,只是像堵山一样牢牢守在舒起云身旁,“走吧。”
哎…舒起云低下头在心中叹息。
他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封无晔,就算他躲着他也会找上门来。
顺其自然罢…
两人就这样肩并肩走在安静的宫道上。
舒起云心中踌躇,今日过后恐怕不少人就会知道是他治好了封无晔的腿疾,以后的路还不知该如何走下去。
将军府的侍从帮忙把珍珠从马厩里牵了出来。
舒起云坐上马车,封无晔就坐在他的对面。
封无晔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,舒起云疲惫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,两人相对无言。
草庐医舍门口。
封无晔突然拉住舒起云。
今日在冷风中他也想了许多,之前纠结在心中的情绪一直无法得到回应。
“起云,以后有什么事能与我说么?”
“将军…起云不过只是个医师而已。”
舒起云的回复还是那样有意疏远,封无晔倍感失落。
“那日在乐坊感谢将军出手相助,将军的恩情起云铭记在心。”
这是封无晔不想听到的回答,舒起云这几月对他一直这样排拒,那种被推得越来越远的感觉一直折磨着他。
“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吗?”
舒起云一字未回,他颔首低眉,轻轻行了一个告别礼。
*
穆子辰醒后,一直服用的都是舒起云给他开的药方。
才半月余身体就比从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。
这次治疗的成功轰动朝野,皇帝叫上舒起云来殿前亲自封赏。
这等荣誉让无数人羡慕,然而舒起云却提不起兴致。
他知道只要走进别人的视野里必将惹上不少麻烦,平时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纯粹地研究医学。
皇帝高高在上看着跪在殿下的舒起云。
他只知舒起云年轻,没想到居然比起这些动辄五六十岁的太医,舒起云居然有为到这种地步。
前些年治好封无晔的腿疾,才进太医院不到半年就攻克了两种有史以来无法治愈的疾病,之前在秋猎还治好了太子。
“好!朕的东亓有这等人才,今后必将造福百姓。”
“赏~!”
舒起云趴跪在地上,“谢陛下。”
抬头的一瞬间,皇帝这才看清了他的眉眼。
突然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如泉涌,皇帝轻轻皱眉,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。
开刀取石的治疗方法被记入医册。
疮疡科再次扬眉吐气。
不日舒起云与刘院使去丞相府为穆子辰复诊。
这才半个月腰后的伤口就已愈合。
穆子辰感觉自己好的不能再好,但每每通过铜镜看向那腰后的疤痕,心里又总觉得梗着一块石头。
而且最近舒起云风头正盛,他的眼线来报太子居然对舒起云的兴趣及浓。
联想到之前舒起云治好了太子的腿,又查到太子在秋猎时偷偷接济舒起云之事。
穆子辰觉得自己在太子心中的位置岌岌可危,有关他今后的地位,这正是他无法容忍的。
镜中穆子辰的表情越渐扭曲。
丞相府中堂客厅。
“感谢舒医士这段时间对我的治疗,子辰已经恢复得很好。”穆子辰一脸笑容地迎接着二人。
舒起云为他摸了脉,又从新开了今后的药方。
“日后公子多喝些烧开的净水,最好不要再喝未过热的山泉水,避免石淋复发…”舒起云嘱咐着需要注意的事项。
“嗯,谢谢舒医助。”
复诊过后舒起云和刘孟然准备离开。
穆子辰再次把两人叫住。
“哦对了,我差点忘了,瞧我这记性。”
“过几天城外药材市场会来一批珍惜药材,这是丞相府的红帖可以任选药材,价钱让利许多,舒医助尽管去挑,帐挂在丞相府就好。”
“舒医助的医舍应该用得上吧?”穆子辰把红帖递给舒起云。
舒起云不知该不该收。
“刘院使这边当然也有谢礼。”穆子辰递了个眼色,下人奉上礼盒。
刘孟然也没有动作。
见两人这样穆子辰好生劝说了许久,最后舒起云收下红帖。
“谢谢穆公子好意,只不过药材的钱舒某会自己承担,谢过丞相府好意。”
“不必如此客气…”
“…”
从丞相府出来后,舒起云询问刘孟然。
“刘院使,药材市场的红利是否有这事?”
“是的,每年中秋前都有不少便宜的珍惜药材,这些达官贵人家里平日都会备大量药材,所以每年都有请帖,你自己还有医舍,是可以去看看。”
“好…”
回去的路上舒起云路过一家新开的巧匠坊。
里面展架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。
他突然想到小橘最近玩坏了不少玩具,今日也无他事,不如进去看看。
位于城东的店铺都比其他地方价格贵上许多,舒起云准备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。
两层的门店屋内正中有一道方形鱼池,里面种上了各种浮萍。
五颜六色的花鲤左右闲游,水面上还从石头搭建的小瀑布处冒出雾气,
舒起云第一次见到这样精妙的设计,心中连连称绝。
店内只有潺潺流水声,并无其他客人。
鱼池不远处就是展架,舒起云上前欣赏。
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机关玩具,做工精妙绝伦。
他突然发现一只发条老鼠,这东西在其他地方根本没有见到过。
可以说一眼就看中想要买给小橘玩耍。
架子上没有标示价格,舒起云四处打量,想要找到店工询价。
突然听到楼梯上有人下来,舒起云回头。
那男子一身云锦靛衣,身材修长,光是衣服用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穿着。
男子的气质斯文干净,鼻梁上带着单片透明圆镜。
“请问…你是这里的老板吗?”
苏季抬头对上舒起云,他的声音温和,“嗯。”
“是这样的,我想问一下这个老鼠的价格。”
苏季向舒起云走来,他从架子上为舒起云把发条老鼠拿下,“是这个吗?”
“嗯。”
苏季把木头做的老鼠的尾巴转了几圈放在地上,只见那老鼠“啾”地一下从地面上窜出去,活灵活现的样子就像个真的老鼠。
“做的真好。”舒起云感叹。
“想要看看更多的好玩物件吗?”
“可以吗?只不过这不太好吧,我还没有买任何东西。”
苏季会心一笑,“这个店面是我的秘密基地,不买也无妨。”
“我只是想让世人看到我的作品而已。”
“不必害怕,这边请。”苏季做了个请的姿势,
舒起云不知该不该去,毕竟老板如此盛情邀请。
上一次吃亏他还铭记在心,这回确实有些害怕,毕竟这里是普通人消费不起的城东。
见他不动,苏季大致是猜到了舒起云的心思,“哈…无妨,公子有芥蒂也是正常的。”
苏季说话时脸上不经意透露出一丝落寞。
舒起云恰好捕捉到了。
“走吧,我和你去看看。”
“好…!”苏季的眼睛一下明亮起来,他走路的样子都显得比刚才雀跃。
走进后厅时舒起云的表情已经无法形容。
其中陈列的物件让他觉得就像进入了百宝阁。
等身的机关老虎、链条木车、会飞的木鸟、能够在水面上自动行进的玩具木船…
无数件珍奇琳琅满目。
舒起云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“这些东西我从前根本没有见到过,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。”
舒起云看向不远处桌上的设计图,“这些都是老板您做的吗?”
“嗯。”
“您真的是天才,这些东西简直太妙了,若是加以普及,一定能造福百姓的。”舒起的表情布满了赞美。
苏季愣在原地,心里仿佛有一股压抑的感情就要溢出。
他出生帝王家,从小在复杂的环境长大,而又没有争抢的心思,从小便爱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,没有人理解他。
他一度被父皇唠叨心中没有宏图大志,母妃更是对他这不争不抢的性子失望,觉得他整日不务正业。
他从小学东西很快,太傅一直对他寄予厚望,但每每一谈起国家大事,他的心思就不在上面。
甚至自从发现他醉心于手工后,便接连摇头,总觉得浪费了好的苗子。
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人真正为他思考过,他所喜欢所在意的东西也没有被人真正认可过。
他在这皇家就像个笑话。
从出生以来,他头一次在舒起云的眼里看见了对自己纯粹的赞美与认可。
“你…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吗?”苏季询问的声音有些微颤。
“嗯!喜欢。”舒起云的眼里布满星辰,“尤其是这个链条木车,若是能加以改造用在行路或是农田中的话,那就更好了!”
听了舒起云的话苏季一下子打开了灵感,“这个链条木车是我最近做的,我正想着能有什么用途…”苏季一下子打开了话夹子。
两人不知不觉交流了许久,苏季发现舒起云也是爱专研之人,两人虽然擅长的不同,但对于事情喜欢反复推敲的方面与想法异常合拍。
“你喜欢什么直接拿去吧。”苏季第一次觉得有人能与他有共同语言。
“这…不太好吧?这些东西做下来材料钱都很贵吧?”
苏季笑着摇摇头,“不必在意这些,我只送给你。”
“这…”
舒起云想了想最后还是只要了那个发条老鼠。
在舒起云蹲下捡起老鼠的瞬间,苏季发现他衣襟路的红帖。
他眉头一皱提醒道:“最近别去城外。”
舒起云站起身子,他一脸疑惑:“怎么了?”
“听我的,别去就是了。”